聽說南方有人吃臭鱖魚、臭豆腐,也是這般滋味麼?
謝鈺緩緩吸了口氣,腦海中莫名浮現出一句話:
民生多艱!
可怕的靜默不斷蔓延。
元培咕咚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戳戳霍平,兩人湊在一起咬耳朵,“大人……不會被毒翻了吧?”
霍平盯著看了會兒,謹慎道:“不至於,我看見胸膛起伏了。”
還有氣,現場還有兩個大夫,問題不大。
也不知過了多久,眾人就見謝鈺緊繃的麵皮漸漸舒展,眉宇間多了一絲驚異,然後……又挖了一勺!
眾人倒吸涼氣。
他,他竟主動去吃!
然後就是第三勺,第四勺……
馬冰笑容擴大,“很好吃,對吧?”
謝鈺挑了挑眉,開始以全新的心態審視手中的臭蛋,“確實彆有一番風味。”
越吃越上癮,感覺很適合配粥喝呢。
他忽然覺得有些快活,就是那種過去十多年從未有過的,嘗試新事物帶來的快活。
“你們大可以一試。”
他對對麵的元培和霍平說。
然後就見對麵眾人臉都綠了,整齊地向後挪出去一尺,幾把椅子先後發出令人牙磣的吱呀聲。
“世子爺……食不言……”
元培憋著氣,艱難道。
您一張嘴,真的好臭!
被嫌棄的世子:“……”
他默默地閉上嘴,月色下的耳尖微微泛紅。
有點羞惱。
但舅舅之前說過什麼來著?
哦,“看她不痛快,朕就痛快了!”
謝鈺忽然問馬冰,“還有麼?”
同吃臭蛋的人,是聞不到彼此的臭的。
馬冰爽快點頭,“估計那一簍子都是。”
謝鈺露出個帶著狡黠的笑,親自去選了兩隻比較漂亮的,抬手招來侍從,“找個錦盒裝起來,拿我的牌子,立刻送入宮中,說是我孝敬舅舅的。”
他知道自家舅舅的習慣,這會兒應該還沒用晚膳,現在出發肯定來得及送上飯桌。
下意識屏住呼吸的侍從:“……”
侍從暈暈乎乎出門,腦袋瓜子嗡嗡的。
世子爺剛才說什麼來著?太臭了,完全沒聽清!
哦,好像是送進宮是吧?
不管了,送就完了!
與此同時,宮中。
皇帝本以為壽陽公主最快也要明天才到,誰承想傍晚就收到消息,說是公主和駙馬一行人已經入城。
皇帝想了下,就命壽陽公主入宮。
將近十年未見,這對本就不算親厚的兄妹在看到彼此時都有種強烈的陌生和距離感。
但很快,這份距離感就被壽陽公主表露出來的敵意抵消了。
“見過陛下。”行禮的全過程,壽陽公主都盯著皇帝,眼神尖銳。
誰知皇帝不怒反笑。
他向後斜靠在軟榻上,手裡把玩著一隻雕琢精美的九層鬼工球,一言不發,任由她規規矩矩行完全套大禮。
壽陽公主紅唇緊抿,整個人簡直像一隻全身心防禦的刺蝟。
見她如此不痛快,皇帝卻笑得開心極了。
他微微向前欠身,“你該不會天真到以為朕真的會出於顏麵,或是為了所謂虛無的名聲,就此放過曾經的敵人吧?”
世人總喜歡看君王寬宏大量,哪怕曾經與人鬥得你死我活,上位後也要一笑泯恩仇,否則史官便會在史書上記載,這是個刻薄且狹隘的君主。
但……憑什麼?
即便大局已定,當年流過的血、死過的人,都是假的嗎?
就如壽陽公主兄妹,哪怕她不情願,當年也確實聯合申氏一脈給他添了好大的堵!
人死如燈滅,皇帝從來懶得計較什麼身後名。
到時候人都化作枯骨了,即便後人在地上大唱讚歌又如何?
反正他也聽不到了。
都當皇帝了,我才不要繼續憋屈。
偏要計較,偏要小氣!
壽陽公主冷笑,“不過是成王敗寇。”
皇上搖頭,“不不不,確實是成王,但敗了卻未必為寇。”
他指著對方身上的華服、珠寶,“你看,你們敗了,朕卻依舊如此慷慨大度,不計前嫌封他為王,也並未剝奪你的公主身份,你難道不應該感激嗎?”
壽陽公主錯愕地望向他,似乎沒想到對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當真一點兒麵子工夫都不做了?
一口一個“朕”,你是在耀武揚威嗎?
還封王,可封的是什麼王!
順王!
“順從”!
這個封號存在一日,就無時無刻不在昭示著他們的失敗。
與其說是榮耀,這更像勝利者施加的羞辱。
“朕讓你過來,就是讓你放棄幻想,朕絕不會如你們所願,為了一點虛無的【兄友弟恭】的名聲就善待你們,”皇上懶洋洋道,“所以,你們能有今日的安穩日子,就該知道感恩,至少不要在外麵再給朕惹麻煩,這樣對你和駙馬都好。”
他沒讓壽陽公主起來,對方便一直跪在地上,他就這麼俯視著,慢條斯理說著刻薄的話。
皇帝私下說話的時候很少用“朕”,但今天對壽陽公主這個小妹妹卻一口一個,顯然無視無刻不在提醒對方自己勝利者的身份。
而這種做法顯然也非常有效,因為壽陽公主的臉色一直都沒有好看過,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
簡直像炸開了的染料鋪子,皇上開心地想著。
“駙馬算什麼東西,”壽陽公主冷笑道,“要殺就殺好了。”
“哦?”皇上挑了挑眉,“那朕就真殺了,來人!”
侍衛應聲而入,壽陽公主陡然變色。
皇上吩咐:“將駙馬申軒拖出來砍了!”
“若有人問起,”侍衛沒有絲毫遲疑,隻是認真問道:“何種罪名呢?”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上漫不經心道,“先砍了,趕明兒朕再尋個由頭。申氏如今大不如前,不敢怎麼樣,大不了回頭朕再提拔幾個姓申的,他們也就沒意見了。”
自古以來,世家大族皆是如此。
除非真的天縱奇才,否則沒有誰是不可取代的。
他們需要的隻是一個駙馬的身份,一個能與皇家綁定的身份,成為這個身份的可以是申軒,自然也可以是任何一個人。
隻要他姓申。
就好像這天下,除了皇帝本人,其實沒多少人在乎龍椅上坐的是誰。
隻要他是一個合格的皇帝,其餘的,都不重要。
侍衛領命而去,壽陽公主的唇瓣劇烈顫抖幾下,終於脫口而出,“站住!”
皇上嗤笑出聲,“嘴硬什麼?”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當年壽陽公主對駙馬確實抗拒不假,但這麼多年過去,兩人也確實在一起度過不少艱難的日子,早就不是當年的陌路人。
皇上擺擺手,示意侍衛退出去,對壽陽公主歎道:“你還能有情,倒是叫我高看了一眼。”
若一個人連一點情都沒了,那也就不配被叫做人。
壽陽公主的脊梁終於彎下去一點,第一次流露出謙卑的姿態,“你到底想怎樣?”
“不怎樣,展示下遲來而廉價的兄妹情罷了,”皇上忽然站起來,緩緩走到她跟前,“你剛回京,沒有府邸,念在你掛念兄長多年,朕許你長居順王府。”
壽陽公主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抬頭望去,“你?!”
皇上沒有再多說,隻是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施施然離去,“傳膳。”
內侍總領親自幫忙提燈,“陛下,才剛小謝大人快馬加鞭派人送了個錦盒進來,說是添飯的小菜,味道極好。”
“哦?”皇上來了興致,開心不已,“孩子長大啦,知道疼人啦!走走走,快去瞧瞧。”
約莫一刻鐘後。
“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