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柴火堆兒燒了幾輪,原本稀不溜丟的湯水逐漸成了醬汁,水泡炸開時有明顯的黏連感,聲音也不似初始清脆。
這就是油脂漸漸被燉出來,差不多成了。
開鍋一看,果然:
好一鍋紅棕油亮的醬紅肉塊,筷子尖兒輕輕一戳,就乖乖裂開,都不大敢使勁兒。
也不必狠收汁水,這濃湯可是寶貝,若來不及拾掇飯,光拿湯泡麵都能吃幾碗!
王衡的藥童又去小廚房拎了幾道菜蔬和主食回來,正經擺了一桌子,眾人便坐下吃。
衙門裡的吏員多是就地招募的本地人,可官員卻有許多是異地為官的南方人,故而每日主食都有米飯和饅頭兩大類。
元培這小子鬼主意多,就著米飯連吃幾塊醬肉,又抓了個實心饅頭,呼著熱氣從中間一掰兩半,狠狠往裡頭塞滿醬肉,一捏!那黏稠的湯汁便從夾縫中滲出來,在日頭底下晶晶閃著亮。
王衡師徒三個見了,覺得有趣,也跟著學。
有夾得好的,也有夾得不好的,亂七八糟。
這邊吃得熱鬨,阿德帶著張家父子去大廚房吃飯,倒也不寂寞。
那豬肉張見眾衙役俱是人高馬大,服裝整齊,且聽說還頓頓有肉,不由得十分羨慕。
他畏畏縮縮學人家去打了飯,回來就摸著兒子的小腦瓜,小聲道:“你若來日也能混口公家飯吃,我就是死了也能閉上眼了。”
他們這些小門小戶每天從早忙到晚,一年下來也不過掙個辛苦錢,經不得風,扛不得雨,家裡但凡有誰有個病啊災的也就完了。
但隻要入了衙門,吃了公家飯,人家不光管吃管住,還給衣裳穿,外頭的人也都高看一眼,隻要不犯大錯,一輩子也算有指望了。
小豬吃得頭也不抬,半晌才揚起沾滿飯粒的臉茫然道:“可是爹,您不老說離衙門的人遠點兒,都不是善茬子麼?”
他的聲音不小,這話一出,整片區域都是一靜,無數衙役齊刷刷望過來,眯起眼睛打量是哪個不知死活的跑到家裡挑釁。
阿德吧嗒吧嗒嚼飯,嘖嘖。
豬肉張恨不得鑽到地縫裡去,轉著圈的賠不是,又抬手糊了兒子一個腦瓜子,“閉嘴!”
就是不是善茬子才好!
況且那是對外人說的,隻要你自己當了衙役,哪怕上天呢,也是好的。
不多時,眾人吃完了飯,阿德又帶著那爺倆回來,二話不說先跑去掀鍋蓋,也學元培嘶溜溜夾了一個醬肉實心饅頭吃。
沒辦法,饞得慌,才剛在大廚房隻胡亂填了個半飽,特地留了肚皮回來吃的。
盛夏午後,正是最熱的時候,在外麵沒多會兒就被曬得流油,眾人輪班各自略歇了晌,待日頭稍稍西斜,這才往張於村去了。
日頭雖過了正中,但地上熱氣不減,扭曲著視線,熱烘烘往臉上拍,簡直跟掉進蒸籠裡似的。
一行人不敢在路上多停留,都沿著路邊樹蔭一路狂奔。
豬肉張來時套的驢車,恐怕那毛驢這輩子都沒跑這麼快過,先時還“昂~航~昂
~航~”叫幾聲,到了後麵,就隻顧張大鼻孔嘴巴喘氣了。
有地的人都下地去了,留在家裡的老少鮮有出門逛的,整個村子都靜悄悄的。
但農戶人家大多養狗,謝鈺等人不欲張揚,沒有貿然進村。
於屠戶住在靠村口的位置,而每天入夜後必然要從外麵那條種了榆錢樹的小道經過才能上山,一行人就去樹叢裡蹲守。
給樹蔭一遮,倒也不那麼熱了。
因怕走漏風聲,謝鈺沒讓小豬回家。
這個年紀的小孩兒正是玩心重的,且現在跟大家混熟了,隻覺得出來玩,抓壞人,十分興奮,也不吵著要家去。
奈何人小,耐力差,折騰了這一路,已經筋疲力儘,正躺下樹蔭底下沒心沒肺睡得爛熟。
豬肉張跟一群衙役蹲在一處,簡直渾身不自在。
謝鈺見了,便有一搭沒一搭問些鄉間過活的話,比如這裡種些什麼莊稼?收成如何?平時做些什麼?可曾送家裡的孩子讀書等等。
豬肉張一開始還緊張,後麵說得多了,倒也慢慢平靜下來。
又過了約莫一個來時辰,天終於漸漸擦黑。
小豬也醒了,揉著眼睛問:“要抓壞人了嗎?”
豬肉張抿了抿嘴,“那是你老子的師父!”
小豬不高興,“可他總打你!師父也是壞人!”
眾人都跟著點頭,豬肉張無可奈何。
村中無甚娛樂,百姓們吃過飯後大多去院中乘涼,或是去村裡的大空地上磕牙,說些家長裡短,也沒人在意誰在家,誰不在家。
於屠戶就是這個時候出來的。
他像小豬說的那樣,穿了一身暗色衣裳,鬼鬼祟祟的,一手提著個大布包,腰間鼓囊囊的,應該就是刀子。
一個鰥夫,不怎麼會過日子,於屠戶整個人看起來都亂糟糟的,透著股陰沉。
又因做著那樣的買賣,馬冰老遠就聞到他家一股腥臭味,大熱天的,無數蒼蠅繞著飛來飛去,“嗡嗡”響個不停,令人作嘔。
難為他竟還住得下去!
於屠戶確實很警惕,走幾步就扭頭看看,一行人怕小豬爺倆露了形跡,左右也沒彆的事了,就給攆回家去。
一路走走停停,眾人跟著於屠戶進了一處荒坡。
也不知什麼緣故,這裡的樹木都枯死了,地麵光禿禿的,可謂寸草不生,夜色下著實有幾分可怖。
來到這裡之後,於屠戶整個人明顯鬆弛下來。
他熟門熟路來到一個地方,打開包袱,露出裡麵血淋淋的鮮肉來。
然後,他就開始在這裡切肉,都切成細細的小條。
謝鈺皺眉,不是人肉。
他沒怎麼吃過豬肉,今兒更是頭一回見生豬肉,可能認不大紮實,但屍體實在見過不少,一眼就認出,那於屠戶手裡拿的絕對不是人肉!
大半夜的,一個鰥夫跑到這裡來切肉?!
眾人都是滿頭霧水,滿麵茫然。
這是在乾什麼?
於屠戶頗有耐心,一塊三四斤重的肉愣是被他切成無數手指粗細的肉條,然後,他就將那些肉條分彆堆放到幾個地方。
再然後,開封府四人就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緊接著,竟從陰影處鑽出無數隻貓咪!
於屠戶肉眼可見地興奮起來,激動地攥緊了拳頭,分明想上前又不敢上前,隻好蹲在不遠處小聲道:“吃吧,快吃吧。”
那些小貓似乎習慣了有人投喂,此起彼伏喵嗚一陣之後,還真就上去吧嗒吧嗒吃起來!
藏在暗處的四人活像被雷劈了:“……”
搞什麼啊,大半夜偷偷摸摸來喂野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