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培回來時,身後還跟著幾個挑著擔子的漢子,村長張長壽也來了。
“老村長執意要來……”他無奈道。
張長壽年紀雖大,可體格硬朗,走了這段路竟氣息不亂。
他對謝鈺行了一禮,“大人啊,忙了一宿,吃了飯再走吧!”
衙門來了這麼些人,不光不進村打擾,甚至連用了幾下農具都直接給換了新的,剩下的餘錢也能再分個一二百錢,都歡喜瘋了。
村民們歡喜之餘,也有些慚愧。如今聽說要走,張長壽就做主叫各家各戶湊了些飯食粥水上來,好歹儘儘心。
謝鈺本不想打擾,可一來鄉親們盛情難卻,想必匆忙間也來不及殺雞宰羊,耗費不多;二來兄弟們忙了一宿,又沒睡,這會兒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空著肚子回去實在為難。
“也好,那就生受了。”
張長壽等人果然歡喜,將筐子都挑過來,又有裝著清水的大瓦罐和手巾給大家洗手擦臉,準備得很是細致。
“鄉野荒地,沒什麼好飯食,大人將就些個。”張長壽慚愧道。
人家可是給了足足十兩銀子呢!
謝鈺先讓馬冰去洗了手,自己再洗,見端出來的都是些餑餑、雞蛋、鹹菜和米湯之類,也不嫌棄。
“這些就很好了。”
他以前不大清楚尋常百姓過的什麼日子,去了東河縣之後才知道,饒是那樣盛產雞的地方,也並非家家戶戶每頓都有雞肉雞蛋吃。
恐怕這些也是鄉親們看在白得錢財的份兒上,臨時忍痛煮的。
之前一直忙活,倒沒怎麼覺得餓,這會兒看到熱氣騰騰的早飯,馬冰才覺早已前胸貼後背。
她上前取了個餑餑,先喝一口熱湯潤喉,然後啊了聲。
“燙著了?”謝鈺忙問。
馬冰搖頭,啼笑皆非道:“出來一趟就沒回去,估計王太醫正守著那豬頭哭呢!”
哭倒是不至於,不過棘手肯定是真的。
王衡厚道,肯定不會自己先吃獨食,必然要等他們回去的。可天氣炎熱,做好的飯菜想保存並不容易,說不得要細細地裝在大罐子裡,外麵裹上薄薄一層硝石,再套一層棉套吊在井裡。
夠累人的。
謝鈺順著一想,也笑了。
馬冰一見他笑,就又想起來剛才擦臉的事兒,麵上辣的。
再一看兩人竟又不知不覺湊在一處,越發不自在,想著要不要換個地方。
可周圍都三三兩兩或站或坐擠滿了人,正嘶溜嘶溜吃飯喝湯,顧不上旁的,若她貿然起身,未免太顯眼了些……
而且……馬冰忍不住去看謝鈺,對方就跟渾身上下長滿眼睛似的,她剛一看過去,他就立刻望過來,眼神柔和,“怎麼?”
馬冰看他,他就笑。
是那種很淺很自然的笑,像柔和的春風輕輕掠過湖麵時帶起的淺淺漣漪。
他大約知道自己很好看,也非常善加利用,分寸感也拿捏得很好,即便偶爾冒失一下,也不會讓人覺得不適。
所以說人長的好看,真的非常占便宜。
如果現在是於屠戶坐在那裡衝她笑,她絕對能抬腿一腳踢翻。
馬冰暗自腹誹,到底是親生的,多少得了些親爹的真傳在身上。
見馬冰久久不語,謝鈺微微挑眉,麵上泛起點疑惑。
“沒事。”馬冰暗自歎了口氣,放棄了換地方的打算。
罷了,他這樣坦蕩,倒顯得自己忒矯情了些。
見她重新埋頭吃飯,謝鈺眼底劃過一抹笑意。
這樣就很好了。
他一直都是個很有耐心的人,慢慢來,不急。
不過飯食確實很簡單,而且也不太好吃。
餑餑是粗糧的,米湯也很稀,鹹菜也是真鹹菜,隻有鹽巴和蘿卜纓子。
馬冰也經常醃製各色小鹹菜,加許多油和各色大料,酸爽脆辣,非常可口。但這個鹹菜卻隻是鹹,真就隻是特彆鹹的菜。
甚至因為農戶不舍得用精鹽,每一口都泛著粗鹽特有的淡淡苦澀。
不好吃,但謝鈺卻一口一口吃得很認真。
他還決定回去後就入宮告訴舅舅,尋常百姓吃的就是這樣的飯食。
空口吃雞蛋有點噎人,馬冰先吃了蛋清,將蛋黃放在沒多少米粒的湯碗裡戳碎,然後就得到一碗香噴噴的粥水,仰頭喝光。
對麵的謝鈺見了,深覺學到了,也照葫蘆畫瓢,如法炮製,確實順口許多。
一行人收拾完畢,帶了骨架和二手農具返回開封。
眾人都熬了一宿,十分疲憊,便先各自回房休息,約定兩個時辰後碰頭。
果然馬冰一進藥園,就看到一隻團團轉的前任太醫。
一看她回來,王衡就跟得了救星似的,“你可回來了!那豬頭我給吊井裡了,現在拿出來吃麼?”
馬冰就笑,“您老先吃也就是了,萬一我們三兩天不回來,您還真放三兩天啊?”
王衡眨了眨眼,“那不能。”
也就等今兒一上午了。
他都打算好了,若大家中午還不回來,他少不得犧牲自我,先將那豬頭處置了!
說罷,兩人就都笑起來。
“得了,不擾你了,”王衡指著她道,“看看熬得,眼裡全是血絲,下頭都烏青了,趕緊進屋眯一眯,要不要熱水燙腳?”
兒孫不在跟前,他時常看著馬冰,就跟看自家孫女似的,難免嘮叨幾句。
馬冰也覺腿腳酸痛,更難的是身上出了幾層汗,又沾染塵土,又臟又臭,果然要了幾桶熱水,簡單洗了澡,腦袋一沾枕頭就睡了。
到底是年輕,底子好,偶然熬幾天也不妨事。
短短一覺醒來,果然神清氣爽。
時候不早,馬冰隨手挽了頭發,用力伸了幾個懶腰,聽渾身骨骼爆豆子似的響了一遍,這才推門出去。
結果……滿院子人!
“你們都來乾嘛?!”她目瞪口呆。
看樣子大家都洗過澡換了衣裳,一個個人模狗樣兒,身上水汽未乾,端端正正圍坐在石桌邊。
石桌上方是木頭架子,上麵爬滿了茂盛的葡萄藤,幾乎將辣的日光完全遮住,卻不妨礙風吹過,夏日坐在下麵非常愜意。
那口盛著大豬頭的鍋又出現在牆角,下頭爐子裡燒著小火,頂著鍋子裡湯汁咕嘟冒泡。
“二兩起來啦?就等你了!”元培笑嘻嘻道,“來來來,正好大家邊吃邊說。”
村民給的早飯裡幾乎沒有一滴油水,對這些二十歲上下的小年輕們而言也就是塞個牙縫,略墊墊。
這一覺醒來,早就消化乾淨,滿腦子想的都是昨兒來不及吃的大豬頭。
剛交完班的霍平也在,聞言憨憨一笑,“可算是趕上了。”
馬冰:“……”
瞧瞧這反客為主的樣兒!
不對,說起來,自己才算客居……
謝鈺往旁邊讓了讓,示意馬冰坐過來。
統共隻有這一張大桌,如今其他地方都坐滿了,馬冰也隻好往那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