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女人一聽,頓時瞪大了眼睛,“咋能不過了呢?都成了親了,那,那就得過啊,孩子都這麼大了,總,總不能叫人家說是沒爹養的野孩子吧?還有老人……”
馬冰都給她氣笑了,“可現在他養了嗎?還有老人,若是和離,那就隻是他的老人,關你什麼事!”
哪怕自己關上門過日子呢,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吧?至少不用日夜懸心,生怕誰來砸門討債。
女人仿佛聽到什麼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胡言亂語一樣,驚恐地看著她,似乎在說你怎麼能說出這樣喪心病狂的話!
她沒讀過書,口才也不好,麵對衙門的人先就弱了三分,憋了半日,也隻擠出一句,“好歹……是個家啊。”
這次換馬冰瞪大眼睛。
她看著四周流民窟一樣的陳設,這也算家?
謝鈺用指尖碰了碰馬冰的手背,微微搖頭。
馬冰用力抿著嘴,兩片嘴唇都緊繃成直線,很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女人不知到她為什麼生氣,有點羞惱,又有點沮喪,低著頭擺弄陳舊的衣角,蚊子哼哼似的說:“我就是個女人,沒本事,一個人咋活嘛……”
馬冰本想說,現在不也是你一個人撐著這個所謂的家?
可話到嘴邊,忽然感到深深的頹然和無力。
原來,並不是每個女人都是張寶珠。
“走吧。”謝鈺說。
馬冰抿了抿嘴,又看了那依舊蒙昧的女人一眼,轉身走了。
走到門口,她回了頭,發現對方還站在原地,頭發蓬亂,神情茫然,像一座麻木的望夫石。
馬冰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胡亂從錢袋裡抓了一把銅板,跑去塞到對方手中,“給老人孩子買點吃的吧。”
餓得臉頰都凹陷了。
說完,也不去看那女人的神色,三步並兩步躍上馬背,搶在謝鈺之前衝進無邊黑夜。
女人看著手裡的銅板,傻了眼,本能地看向謝鈺,“大人?”
謝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上馬追著馬冰走了。
馬冰跑出小鎮就慢了下來,不多時,謝鈺從後麵趕上。
兩人並排走了會兒,才聽謝鈺道:“生氣了?”
馬冰搖頭,仰頭看著毛茸茸的月亮歎了口氣,“也說不上氣。”
頓了頓,又重新說:“就算氣,也不是氣她,她實在可以算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
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女人,不懂什麼大道理,卻在“一家之主”倉皇逃竄後,依舊用瘦弱的肩膀扛起整個爛攤子。
單純從這一點來說,她確實足夠了不起。
謝鈺看著她的側臉,朦朧月光灑在上麵,很美。
是一種淩厲的,張揚的,幾乎可以灼傷人的野性之美。
“並非每個人都是你,也並非每個人都是張寶珠。”謝鈺輕聲道。
見多了最普通的人,才越發對比出她們的可愛可貴之處。
馬冰看過來,對上他滿是溫柔的眸子,忽然有些不自在,忙彆開頭。
“好端端的,扯我做什麼。”
謝鈺似乎低低笑了聲,“你實在很好,忍不住就提了。”
這人!
馬冰說不清是臊還是惱,扭頭瞪他,卻見他眼裡的情緒幾乎要溢出來一樣,就又不敢看了。
這……這人瘋了!
但謝鈺卻忽然覺得,這樣空無一人的荒野不錯,昏昏沉沉的月色也不錯。
民道不同於官道,維護得要差一點,路邊雜草叢生,樹上攀緣著不知名的藤蔓,風一吹,刷刷作響。
再往前走一段,竟是好大一片野生的金銀花,金銀雙色的小花點綴在繁茂的葉片間,漫出幽幽香味。
“馬姑娘。”見她故意扭著臉兒,謝鈺笑道,“要不要采一點?”
馬冰果然回頭,掙紮片刻,還真就采了一點。
剛才她就聞到味兒了,隻是長在謝鈺那邊,正有些不自在,就沒動。
如今人家說都說了,那就……
謝鈺也湊過去摘了兩朵,結果被馬冰毫不客氣地嫌棄了,“你快一邊兒玩兒去吧,好好的藥材都給你摘壞了。”
要麼梗子老長,要麼花瓣都給捏出印子,怎麼用嘛!
大黑馬也衝謝鈺齜牙,被馬冰順手拍了一把,“閉嘴!”
口水都要噴出來了。
一人兩馬麵麵相覷,都乖乖地安靜下來。
馬冰快手快腳摘了一包,心滿意足,“這些長得竟很好,回去曬乾了泡水正好。”
見她終於露了笑模樣,謝鈺也跟著高興,才要說話,卻見眼前一閃,腦袋上多了點東西。
馬冰盯著他看了幾眼,忽然放聲大笑,立刻調轉馬頭跑了。
謝鈺愣在原地,抬手從腦袋上摘下來一朵小花,不由得失笑。
他才要隨手丟在路邊,想了下,小心翼翼地用帕子裹好了放入懷中。
兩人又去了第二家,對方一開始的反應和牛滿倉家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是那鬼男人在家。
行了,那就不是死者了。
看著滿身酒氣的鬼,謝鈺的厭惡溢於言表,“如今你已在衙門掛了號,若日後再,抓了你去城郊采石頭!”
那鬼吃了一下,酒氣都化作冷汗從毛孔裡滲出來,忙不迭跪地磕頭。
馬冰這次沒有看家裡的女人,頭也不回跟著謝鈺走了。
出了門,謝鈺才道:“說也無用。”
博這種事,但凡上了癮,除非死,基本改不了。
自己方才那番話,能威懾幾天就不錯了。
本來隻想去鬼家,但因那做買賣賠錢被人剁手的也在附近,就一起走了。
一無所獲。
深夜,派出去上門查的衙役們陸陸續續回來,大部分人的遭遇和謝鈺馬冰一樣,都被當成討債的,有的說了一回進去,有的死活不開門,翻牆進去的。
莊鵬無奈道:“本來很簡單的事,奈何不給開門,弄得雞飛狗跳。”
元培就笑,“你這鐵塔似的漢子大半夜往人家門口一站,誰不害怕?”
眾人便都哄笑出聲。
鬨了一回,大家將查到的結果整理了下,最終篩選出三家比較接近的。
絕大多數家人還都盼著那些鬼回去,聽衙門的人來問,難免激動,原本隻有三分像的,也自動想成五六分,不管衙役說什麼都說“像”,偏衙役們還不好直接說已經死了,一時竟分辨不出來了。
謝鈺略一沉吟,“明兒再叫了高老六他們來問問,你們也去找這幾家的鄰居打聽打聽,再做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