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三人各懷心事,都不說話了。
山風淩亂且大,此間林木又多,饒是正值暑日,刮在身上也冷颼颼的。
田斌便對季芳道:“叫你看笑話了,今日鬨得這樣,我也不便相陪。”
這就是委婉地下逐客令了。
季芳也不是聽不出,“也好,咱們晚些時候再聚。”
田斌點點頭,想了下,還是囑咐道:“我看小侯爺對那馬……”
見季芳又瞬間霜打茄子似的,田斌好氣又好笑,“罷了,不說那個,之前我說的文章你寫了沒有?下月文會,總要用的。”
他前幾年就中了秀才,可惜去年考舉人時落榜,不過他對自己有信心,下科必中。
季芳卻是今年才中秀才,看筆力,想中舉人怕是有些難。
兩人到底是這麼多年的交情,總不好看著他就此止步。
爛船還有三千釘,若來日季芳能立起來,他也好,季家也好,多少是個助力。
一說起這個,季芳就有些煩,可他也知道田斌是為了自己好,隻得耐著性子道:“回去就寫……”
說罷,也無心其他,略拱了拱手就走了。
田斌歎了口氣。
他又看了看謝鈺等人離去的方向,暗自記下,這才對妹妹一招手,“走吧,進去說。”
沒了外人,田淑的淚終於止不住落下來,捂著臉嗚嗚咽咽哭起來。
屋裡早已打掃乾淨,可田斌一看地上未乾的水漬就將事情猜出七/八分,又讓跟著的張嬤嬤說。
張嬤嬤不敢撒謊,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就見田斌的眉頭皺了起來。
“同你講過多少遍了,出門在外,略和軟些,吃不了虧!”
田淑本就氣惱,聽了哥哥這話,越發滿腹委屈,“怎麼連你也這樣說我!若早知活得這樣憋屈,還不如,還不如死了算了!”
“糊塗東西!”田斌拍案而起,怒其不爭道,“你若真有那份恒心,不如現在就一頭撞死!”
對這個嫡親的兄長,田淑一直又敬又怕,方才也不過一時激動,這會兒見他拉了臉,頓時偃旗息鼓。
見勢不妙,張嬤嬤衝丫頭們打個手勢,悄悄退了出去。
田斌氣得背著手兜了好幾個圈子,想罵人,可看著妹子哭成那樣,又有些心軟,最後隻能長歎一聲,“阿淑,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不明白,如今田家早已不同以往,父親閒賦在家,雖對外說是急流勇退,可誰也不是傻子!但凡陛下有意重用,即便他想退,是能退得了的麼?”
朝中多得是比田嵩年紀還大的老臣,也不是沒人請辭過,可如今不還是顫巍巍上朝?
田淑抿了抿嘴,低頭擺弄帕子,也覺得有些淒涼。
都說人走茶涼,如今,她也算見識了。
兒時父親身居高位,她過得何等快意?走到哪兒都被人群簇擁。
可現如今呢?
門庭冷落,許多原本出身不如她的姑娘,也敢起高聲了。
人情冷暖,殘酷至此。
田斌又道:“幾個哥哥雖入了朝堂,一來到底不堪大任,二來,終究跟咱們不是一條心……”
他雖是田家的嫡子,卻非長子,田嵩不是專情的,在田斌之前還生了足足三個庶子。
小的時候倒還壓得住,如今田嵩一倒,小輩們都想搶在茶沒涼透之前用僅存的一點人情給自己鋪路,家裡簡直亂作一團。
人情這種東西,有來才能有往,以前田嵩得勢時自然不算什麼,可現在,田家落魄,在外人眼中便是沒了利用價值的棄子,曾經的人情固然抹不去,卻也是用一點,少一點,再也不能延續的了。
若非如此,他這些年何必各處曲意逢迎!
做個無憂無慮的二世祖不好嗎?
說到這裡,田斌也感覺到了深深的疲憊。
他去田淑旁邊坐下,狠狠吐了口氣,仿佛整個人都被抽空了。
若田家屹立不倒,他何至於要走科舉這條路子?
放眼看去,哪個世家子不是到了年紀就去刷資曆,或去禁軍曆練一番,或是領個侍衛的名頭,或是直接弄個閒職……過不幾年,也就可以獨當一麵了。
科舉,對普通百姓而言至關重要,但對世家子……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兄妹倆一時各自神傷,相顧無言。
良久,田淑才強忍哭意道:“哥,我真的不想嫁給那人……你幫幫我,幫幫我吧,小侯爺他……”
這幾年家裡一直忙著劃拉適齡男子,可如今田家高不成低不就,好門第要麼早被人定下,要麼高攀不上,略低些的,田家又拉不下那個臉,竟耽擱至此。
前幾日家裡終於扒拉出來一個人,是位伯爵的次子,人品和模樣暫且不論,確實是現在田家能找到的最高的門第了。
田斌歎道:“誰不想攀附小侯爺,可阿淑,想是一回事,能不能成,是另一回事。”
但凡能嫁小侯爺,誰願意將就?!
田家上下甚至比田淑自己都渴望!
但問題是,嫁不了啊!
但凡謝鈺對田淑有一點兒情分,不,莫說情分,哪怕他隻是給老爺子留麵子呢,也不至於那樣當麵嗬斥。
聽他這麼說,田淑兩隻眼睛都放了空,隻喃喃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這輩子就這麼著……”
雖未見過,但她聽說過那個人,文不成武不就,長得也不好!
田斌用力拍了拍妹妹的手,“再過幾年你就會明白,情愛是最不可靠的東西,隻有地位。來日你嫁過去,生了兒子,就終生有靠了。”
雖然最後落到身上隻是個男爵,可好歹是個爵位,每月有固定米糧銀錢,子孫後代也能入國子監讀書……
聽到這裡,田淑終於忍不住,捂著臉嗚嗚哭起來。
不甘心,我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