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伯父(2 / 2)

方保道:“那位夫人看得也有限,衣裳的顏色、款式都說不清,隻道看光線,斷言必定是好料子。不過卑職拿申軒的體貌與她對了對,倒都還對得上。”

宋推官點頭,卻又問:“那你可曾與她對其他人的?”

方保一怔,有些羞愧地搖了搖頭,“是卑職急躁了。”

未經過訓練的普通人僅憑匆匆一瞥很難判斷什麼,本就似是而非,實在不能算鐵證。

方保說能對得上申軒,極有可能是因為那位夫人隻聽了申軒一人的特征。

若他再拿旁人的去對,也許那夫人也會覺得像。

塗爻道:“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不過申軒身份特殊,不僅是駙馬,還是魯東申氏,中間乾係甚多,若沒有十足的鐵證,便是再多懷疑也無用。”

方保起身行禮,“是,卑職受教。”

塗爻點頭,示意他坐下,又道:“不過倒也不是全然無用,至少照田淑死亡的時間來看,基本可以斷定那人就是凶手。樣貌雖不清楚,但也可以徹底排除僧侶和老人的嫌疑,如此一來,嫌犯人數又少了。”

那位夫人唯一肯定的一點就是年紀,“雖隻是個背影,但年紀絕對不會超過四十歲!而且他的儀態很好,絕不是後來粗劣的學習能模仿得來的,定然出身大家。”

當時方保就有些驚訝,“這麼肯定?”

他辦案多年都不敢說這樣的話!

誰知那位夫人先是驕傲,然後又稍顯羞澀地看了他一眼,“我最愛的便是成熟男人,堪稱閱人無數,沒什麼瞞得過的!年紀大的,太老,年紀小的,太嫩,未免不懂情趣……大人這樣的,就很好。”

方保:“……”

他這才想起來,這位夫人前幾年死了男人,坐擁身家無數,是出了名的單身富婆!

見方保忽然神色大變,眾人不禁奇怪,“怎麼了?”

方保猛地打了個哆嗦,從回憶中抽身,“沒事沒事。”

這種事能告訴彆人嗎?

死都不能!

塗爻點了點卷宗,“這些卷宗都經過反複潤色,刑部的人也沒看出有什麼不妥,想從這上麵找紕漏,隻怕是難。”

謝鈺揚了揚手裡的,“這位主審官三年前已經升遷入京,兵不厭詐,不如從他身上下手。”

宋推官和方保就都眯起眼。

嗯,如此奸詐,我喜歡!

眾人細細商議了一回,待到各方麵細節敲定,已是深夜,俱都疲憊不堪。

見馬冰也是睡眼惺忪,饒是謝鈺本有心詢問,也隻好暫時壓下心思。

明日再問不遲。

誰知次日一早,眾人正一如既往在藥園用早飯,就有裴府的人送來帖子,說是自家老夫人病了,想請馬大夫過去瞧瞧。

元培就笑,“二兩,你的名聲傳得夠廣啊!”

連裴府都來請了。

馬冰心頭一咯噔,來了!

看著她的臉色,謝鈺腦海中無數線索迅速組合,瞬間猜到昨天發生了什麼事:

她遇見了裴戎!

並且對方極有可能認出她!

原本他還想找個機會讓他們見一麵,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計劃尚未實施,這兩人先就遇上了。

馬冰心裡亂得很,一時間既想去,又不敢去,隻乾巴巴對來人道:“承蒙厚愛,不過我也隻是個尋常大夫……”

來人笑道:“您實在過謙了。”

馬冰隻覺得口舌發乾,滿腹心事不知該如何排解。

我該去嗎?

要去嗎?

去了之後,該怎麼做呢?

正沒個章程時,忽然感覺桌子下的指尖被人輕輕碰了碰。

旁邊的謝鈺就覺得她手都涼了,不覺心疼,輕聲道:“沒事,去吧。”

說來奇怪,原本馬冰心裡好像秋日西北的大風刮起滿天塵沙,亂得要命,自己沒頭蒼蠅似的,在兩個選擇間撞來撞去。

可聽了這一聲,那飛揚的塵沙便瞬間重歸地麵,一切恢複平靜。

沒事麼?

嗯,那就沒事!

她抿了抿唇,緩緩吐了口氣,指尖遲疑著往謝鈺那邊倒下去。

覺察到她動作的謝鈺反手握住,飛快地捏了下,“沒事的。”

原本馬冰以為自己會失態,可隨著距離裴府越來越近,她的心情竟奇跡般地平靜下來。

陽光很好,她抬頭看那大門上寫著“裴府”二字的匾時,忍不住微微眯了眼睛。

終於來了。

或許她內心一直渴望,如今到了跟前,忽然有種終於塵埃落定的坦然。

也不知裴家人跟來送帖子的管事交代了什麼,對方對她十分客氣,客氣中甚至還帶了點不易察覺的親昵。

裴府整體格局疏朗大氣,尋常官宦人家常見的花園假山沒有幾座,演武場倒是不少,甚至還有一大塊成規模的馬場,兩側一溜兒排開被擦拭得閃閃發亮的十八般兵器。

馬冰一路走一路看,倍感親切,甚至沒注意到對方特意饒了路,好像……有意帶著逛園子似的。

稍後進了後麵正堂,一進門,就見裴戎老兩口坐在裡麵,見她進來,雙雙起身,嘴唇抖了抖,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

馬冰心中暗自歎了口氣,簡單問了好,便去把脈。

二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過了會兒,老太太竟流下淚來,一把拉住她的手,“像,真像啊!”

她的手已經有些皺了,皮膚上有許多老年斑痕,但掌心乾燥而溫暖。

這是一種不同於趙夫人的,更加親近的感覺。

馬冰一抬頭,就見對麵的裴戎已是眼眶泛紅,虎目含淚,顯然十分動容。

當年的兄弟倆本就是忘年交,裴戎大了義弟近一輪,算來,如今也是年過半百,須發皆白。

是個正經的老人了。

對一個戰場廝殺,幾次死裡逃生的老將來說,這已經是個隨時可能駕鶴西去的年紀了。

馬冰忽然覺得喉頭發堵,某種壓抑已久的感情迅速積累,瘋狂膨脹,幾欲噴薄而出。

她曾以為自己可以冷酷地回絕一切溫暖,孤身一人奮戰到死,可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所有的設想都在瞬間潰敗,不堪一擊。

裴戎一聲長歎,“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認我們嗎?”

什麼都不必說,也什麼都不用問,隻這麼麵對麵看著,他就敢肯定這就是當年那個自己抱過的孩子。

莫名其妙的,馬冰有點委屈,非常委屈。

並非誰冤枉了她,欺負了她,而是像極了一個曾無家可歸的人漂泊許久,突然有一天,有一扇滿載著溫柔的門為她而開,然後裡麵的人笑著對她說,你永遠都可以回來。

馬冰笑了下,水霧不受控製地在雙眼中漫開。

她站起身來,鄭重地向二老行了晚輩禮,“伯父,伯母,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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