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沈令蓁回到內院還有些悶悶不樂。
蒹葭和白露麵麵相覷,言語試探了幾回,見她不願說明緣由,隻好作罷,按她吩咐,取來一身便利坐立起行的交領窄袖襦裙,和一件簡素的對襟長褙子,服侍她裡外穿戴好。
替她係腰巾時,兩人才終於等到她開金口,隻是說出來的話卻沒頭沒尾:“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那你們說,救命之恩該如何報?”
蒹葭回想著道:“婢子聽茶樓裡的說書先生說,若恩人長得好看,那便以身相許,若恩人長得不好看,則來世做牛做馬。”
“那若是報恩之人以身相許了,可恩人卻不肯承這份情,反而對她處處提防戒備呢?”
蒹葭聽出不對勁來:“少夫人這是碰上了什麼麻煩?”
沈令蓁此前失蹤獲救的詳細經過涉及到一位身份不明的外男,傳揚出去容易招惹是非流言,所以英國公和長公主嚴密封鎖了消息,連蒹葭與白露都不曉得有那麼一位“救命恩公”的存在。
沈令蓁倒不是不信任她們,但這事關乎霍留行的秘密,她一人不可做主,在了解清楚其中內情之前絕不該貿然公開,所以找了個托詞:“不是我的事,隻是研讀曆史時瞧見了類似的典故,為這報恩之人鳴不平。”
“那恩人不肯坦誠相待,想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白露開解道,“婢子覺得,既是報恩,便要報到人心坎上去,順著恩人的意願來才好,否則豈不反倒成了恩將仇報?”
沈令蓁一愣,想了想,低頭摸摸鼻子:“那倒是我不講道理了。”
蒹葭立刻反駁:“您怎會不講道理?您的話,那就是道理!若是像您這樣的姑娘以身相許,看看哪個敢不領情,來一個,婢子就剁他一個!”她拿手肘杵杵白露,“你說是不是?”
白露反應過來,連“哦”三聲:“對,對,婢子方才說的那是旁人,要換了咱們少夫人,自然另當彆論。”說著看向蒹葭,“……我與你一起剁!”
沈令蓁被兩人逗笑,又想著白露方才那番話,一時也覺自己這氣生得有些不可理喻了,這下眉頭也不皺,嘴角也不垮了,笑著說:“郎君說要帶我去逛夜市,你們動作麻利些,彆叫他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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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正所謂好事多磨,沈令蓁到前院的時候,卻聽說視察了兩天慶州邊防的四皇子冒夜光駕了。
她那位一道來送親的堂兄已經歸京,招待貴人的擔子落到了她的肩上,這夜市自然暫且去不成了。
廳堂裡,霍留行和俞宛江分列下首左右兩側,上首位置坐了個濃眉大眼,身穿寶藍色圓領袍的年輕男子,在與兩人寒暄談笑。
正是趙珣。
沈令蓁走進去,先向趙珣行萬福禮:“四殿下。”
趙珣佯裝生氣:“你這丫頭,總這麼規矩過得多沒意趣?與你說了多少回,私下裡叫我表哥就是,來,坐。”
沈令蓁隻得改口叫了一聲“表哥”,又向俞宛江行禮,這才入座。
說起來,她與這位四表哥雖是從小接觸到大的,卻著實稱不上相熟。一則因母親一直教養她君臣之彆猶隔天塹,勿與皇室的同輩表親來往過密,二則因趙珣此人性子外放跳脫,已逾弱冠之年的人了,行事卻仍想一出是一出,她這種慣來安分的,與他實在玩不到一塊兒去。
這不,這回送親也是,這位貴人到了慶州,臨時一起興就撇開所有人去視察邊防了;再說今日這大晚上的,又是一聲招呼沒打就突然上門拜訪。
當然,人家是龍血鳳髓的嫡皇子,說到底還真不必顧忌那麼多。
趙珣打量了一眼沈令蓁的著裝,轉頭問霍留行:“瞧表妹這身打扮,是要與你出府去?”
霍留行點點頭:“剛用過晚膳,想著帶她出去走一走,消消食。”
“那是我來得不巧了。”
“殿下這是哪裡話。”
“我倒也沒什麼急事,既然如此,不如先與你們一道出去消食吧。”
霍留行笑得謙遜:“這急不急的,都得以殿下您的事為先才是。”
趙珣又擺手:“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說著朝一旁侍從打了個眼色。
那侍從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一名戴著襆頭,留著八字須的中年男子提著一個藥箱畢恭畢敬地入了廳堂。
霍留行麵上笑意不改:“這位是?”
“‘南羅北黃’,表妹夫可曾有所耳聞?”
霍留行點頭:“北有黃氏華佗再世,南有羅氏妙手回春,這‘南羅北黃’,說的是我大齊兩位聞名天下的神醫,隻是聽說羅醫仙近年周遊四海,研習醫術,已有七八個年頭杳無音訊,若無機緣恐難得一見,這位莫非便是……”
“自然我也沒這運道得此機緣。”趙珣笑著伸手一引,“這位盧陽盧醫士年輕時曾是羅醫仙座下高徒,如今在我身邊當差,前陣子,我親眼見他治愈一位因腿腳無力臥床三年之久的病患,這就想到了表妹夫你。”
話說到這裡,不必再聽下去,在場之人也都明白了這位貴人的來意——這是領了醫士替霍留行治腿來了。
沈令蓁回過味來,心下驀地一驚。
有病治病是美事一樁,可若是治著治著發現沒病……
霍留行卻依然是風輕雲淡的模樣:“我這腿壞了十年,什麼法子都想過,使過,我自己都已無所希冀,承蒙殿下還惦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