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留行氣得不輕,一指銅鏡:“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兒照鏡子,不嫌嚇人?”
哪知沈令蓁一愣之下,背過身去,悶聲道:“嗯,我也覺得我現在挺嚇人的。”
霍留行筆挺挺指著銅鏡那根食指驟然一彎,回憶起進屋時所見,她在銅鏡前愁眉苦臉的樣子,恍惚明白過來什麼。
沈令蓁傷在額角,破口雖被碎發遮掩了些,但眼下細瞧起來還是相當明顯。她這是擔心自己將來會留疤破相。
他方才圖解氣一時嘴快,實則並無深意。
他默了默,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令蓁皺皺鼻子:“我去睡了。”說著轉身朝床榻走去。
霍留行探身上前拽住她的胳膊:“轉過來我看看。”
沈令蓁極少有特彆忸怩的時候,這回卻搖搖頭,堅決不肯轉臉。
想來也是。白日裡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她才一言未發,可女孩家又有哪個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他肯定道:“放心,不會留疤的。我給你用的金瘡藥,對付這種傷口綽綽有餘。”
沈令蓁微微彆過頭,捂著額角拿餘光瞅他:“真的?”
“千真萬確。若是留了疤,你拿我是問。”
沈令蓁這才慢吞吞轉過去給他看。
霍留行抬手拂開她的幾縷碎發,仔細瞧了瞧:“過十日就不明顯了,再一個月能好透。”
她耷拉著眉點點頭:“那我這一個月都不好看了。”
霍留行好笑道:“人家閨閣女子是怕嫁不出去才愁這愁那,你嫁都嫁了,還怕什麼?”
“我怕郎君……”她說到一半頓了頓,“我怕郎君覺得我不夠賞心悅目,就不搭理我了。”
霍留行心道他又不是她,嫁個人還要瞧對方好不好看。
他說:“我待你如何,與你相貌無關。”
沈令蓁皺了皺眉,突然感興趣起來,壓低身子,撐著他輪椅的扶手:“說來奇怪,郎君為何從未誇過我的相貌?在汴京時,常有人說我長得好。郎君怎麼看我呢?”
霍留行眨了眨眼,打量她幾眼:“就是個還沒長開的小姑娘,我看你,與看妙靈差不了多少。”
這話倒不假。霍留行畢竟長了她一輪,時常看她便像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孩子,且她是水靈精致的長相,瞧著比她的年齡還要嬌小一些,若對這麼個小姑娘有什麼“秀色可餐”的起心動念,倒覺有些下流不堪了。
沈令蓁似乎有些失望:“哦,是這樣……”說著又埋怨起來,“郎君心裡怎麼想的,竟就怎麼說出來了。郎君以前講的話明明挺好聽,近來卻愈發不喜歡說那些。”
那是因為,以前那些都是假的。
“那你再好好長一年,一年後我定發自肺腑地誇你好看。”
“郎君怎知我一年後一定好看?”
“底子擺在這兒了,能差嗎?”
沈令蓁一下高興起來:“郎君真是高瞻遠矚,獨具慧眼!”
霍留行看她這興高采烈得要轉圈的樣子,搖搖頭,自己也笑了,正要叫她去睡覺,忽然聽見叩門聲:“郎君,小人有要事通稟。”
是京墨的聲音。
霍留行搖著輪椅出去:“怎麼?”
京墨壓低聲道:“北邊傳來急信,主君懷疑定邊軍出了內鬼,隻是今夜又有一場西羌流民暴亂,主君舊傷複發,如今正在前線勉強支撐大局,後方的事,實在分|身乏術。”
霍留行蹙起了眉頭,正是沉默時刻,見沈令蓁穿戴好了衣裳,從臥房內走了出來:“郎君,可是出了什麼事?”
霍留行給京墨使個眼色,示意他進來,待闔上門,才答:“是有些麻煩,我得去定邊軍一趟。”
他要離開的事,瞞不住沈令蓁這個枕邊人,她如今既心向於他,不如如實告知。
沈令蓁一愣:“今夜?”
“最遲明日。我這一走歸期未定,府裡可能還有四殿下的耳目,需要你與母親替我打好遮掩。”
“可若是真有耳目,光靠我與母親,恐怕還是太過冒險。”
霍留行和京墨齊齊沉默。沈令蓁便知道了,此事應當事關緊要。
她皺眉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郎君,我有個計策。你看,我與大姑娘若是當著府裡下人演一出不和的戲,接著我傷心離開,搬去沈宅,母親勸說無果,為不得罪我,便叫你陪我一起去沈宅住一陣子,這樣,你不就順理成章地離開霍府了嗎?”
京墨眼睛一亮:“郎君,這主意倒是不錯。”
霍留行搖搖頭:“那我走了以後呢?如今城中流民四散,賑災事宜尚未落實,隨時可能出現騷擾,她一個人住在沈宅,半夜有流民找上門來怎麼辦?”
“郎君可以派些人在沈宅保護……”她說到一半停下來,搖了搖頭。
也不行,且不說派的人是否可靠,若是這樣興師動眾,有心人必要想方設法地到沈宅查探。如此,也就失去了最初設這個局的意義。
“那若是郎君帶少夫人一起離開呢?如此,即便有個萬一,沈宅那處被發現是空的,隻要少夫人在您身邊,便可將這事遮掩成彆的。左右定邊軍還是主君的地界,且郎君此去並非上陣打仗,僅僅在後方周旋,少夫人跟著也並無危險,隻是……”
隻是難免要辛苦一趟。
霍留行蹙著眉頭看了沈令蓁一眼。
她立刻拚命點頭:“為了郎君,赴湯蹈火都在所不辭,風餐露宿算不得什麼!”見他仍在思慮,她輕輕扯了扯霍留行的衣袖,“而且郎君,你這一走,我一個人在這裡會悶壞的,我不想跟郎君分開……”
霍留行看了眼她扯著他衣袖的手,默了默,點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