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一聲,那抽搐著的小廝頭一歪,徹底沒了生氣。
沈令蓁全程忘了閉眼,直到這時才後知後覺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後背淋淋漓漓下了層冷汗。
那鑄劍之人說的對,霍留行根本不像她初見時以為的那樣溫潤如玉。
他念著世間最慈悲的佛法,殺人時卻連眼睛都不眨一眨。
他若是玉,那也是“玉麵修羅”的“玉”。
*
出了這麼個岔子,沈令蓁自然沒了遊府的興致,渾渾噩噩地跟著霍留行回了家。
她起始還道那小廝是她阿爹安排在沈宅的,後來聽霍留行那句“主仆”,再細看小廝身上藏藍色的粗布麻衣,才辨彆出是霍府的下人。
看來是趙珣人雖走了,卻不死心地買通了霍府的小廝。這小廝今日恐怕一直在伺機待動,發現可疑,才一路偷摸著跟來了這裡。
沈令蓁忽然想,以霍留行的本事,未必不曉得有人跟著他,故意放任這小廝進來,或許隻是為了引蛇出洞,除之後快罷了。
趙珣能想到的,他也一定能想到,既然如此,又怎會容忍府裡有奸細的存在。
到了霍府門前,沈令蓁還沒緩過勁來,霍留行要扶她下馬車,她卻渾身一抖,避開了他的手:“郎君還沒洗手……”
此次與前兩回有些不同。前兩回見他殺人,皆是兩邊倉促對戰,一則瞧不清細節,二則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形勢,下重手也是情理之中。可這次他笑著擰斷人脖子的手法,和懲治背叛者的狠辣用心,著實驚著了她。
雖然可以理解他的難處,但回想起來,她仍然暗暗發怵。
霍留行無奈地放下手:“我提醒你閉眼了。”
她有些委屈:“我哪有這樣敏捷的反應,郎君應該主動替我捂上眼才是……”
他歎氣:“好,是我思慮不周。”
眼見他認錯,她又心軟:“沒關係,郎君殺敵為重。”
霍留行發笑:“那為了殺敵,沒舞成劍,可要再給你演一遍?”
沈令蓁搖搖頭:“我已經見識到郎君高強的武藝了,果真與上回在汴京一樣非同凡響。”
“一樣?我倒是不記得,我當時使了什麼劍法了。”霍留行眯了眯眼,盯住了她。
“可不就是今日這劍法嗎?”她縮手縮腳地比劃,“這麼一翻,這麼一拔,這麼反手一擲……不過你上回更凶,一劍過去,把人腦袋都串起來了……”
霍留行的眉頭漸漸蹙了起來。
他這一刀穿顱的劍法,要說天下獨一無二倒也不敢,但至少應當屈指可數。
連這都與他如出一轍,可真是奇了。
他這邊正沉思,忽聽沈令蓁顫巍巍地道:“郎君,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你往後不會真欺負我吧?”
霍留行回過神來:“怎麼,你也要背叛我?”
沈令蓁飛快搖頭:“我一定同郎君榮辱與共,對你的秘密守口如瓶。”
“嗯,”霍留行點點頭,笑著輕輕揉了揉她的後頸,“你這麼乖,我當然不會欺負你。”
且這指婚人,正是再尊貴的英國公與鎮國長公主都無法忤逆的當今聖上。
至於指婚的緣由,滿朝皆知,便是霍家次子早年閒來無事,在邊關的風水寶地栽了一片樹林,經年後大樹參天,恰巧抵擋了今年孟春西羌族騎兵的入侵,因此論功受賞。
種樹種出個天仙媳婦兒,那霍二郎倒是羨煞旁人。
卻可憐正當韶華的沈千金,做了沈家十五年的掌上嬌珠,往後便要到荒涼之地喝西北風去了。
隻是眾人同情歸同情,至多也不過關起房門暗自嗟歎。塵埃既定,皇命難違,撥開天窗還得亮著眼說瞎話,拱手向英國公道一聲“恭喜恭喜”。
難為老國公堆了滿麵笑容,臉上每一道褶子卻都分分明明寫著——王八念經,你爹不聽!
不怪素來好脾氣的國公爺在褶子裡這樣動粗。倘使霍二郎單是個殘廢,沈家也認了,可那霍氏是什麼人家?
是二十七年前赤膽忠肝地效忠前朝末帝,與當今聖上兵戈相向的虎狼將門!
聖上當年心慈留了霍氏滿門也罷,如今又是為哪般?
兩個孩子,一個流著新朝的血,一個背著前朝的債,哪怕霍氏駐邊多年,被西北的黃沙磨平了反骨,這也絕不是樁好姻緣。
眼看四月十七婚期將近,國公府屋漏偏逢連夜雨——沈千金失蹤了。
接下聖旨後,沈令蓁連著幾日閉門謝客,鬱鬱不樂,這一天,英國公思忖著帶她去城外桃花穀散心,哪知他不過疏忽稍頃,女兒就不見了。
與沈令蓁一道消失的,還有她的貼身婢女,以及恰巧路過桃花穀的,她的姑表哥薛玠。
薛玠與沈令蓁自幼相識,原也是英國公相中的良婿。他因此疑心,這小子所謂的路過並非當真恰巧,而是與他家閨女籌謀著私奔了。
所以起初,沈家沒有聲張此事,隻和薛家悄悄派了人手去尋,不料黃昏時分竟找見了沈家婢女的屍首。而薛玠卻好端端回家了,一頭霧水地說,絕沒有作出那等大逆不道的行徑。
這下可急壞了老國公。
事態嚴峻,連帶驚動了聖上,禁軍出動,四處搜尋,臨近二更才終於在城外深山的山洞找到血濺滿襟,昏迷不醒的沈令蓁,將她送回了國公府。
英國公初見女兒情狀,差點嚇厥了去,仔細察看才發現,那淋漓的血隻是沾濕了她的衣裙,並非從她身上來。
醫士替她診過脈,說她身上僅僅幾處輕微擦傷,昏睡是受驚發燒所致,不久就會醒轉。
英國公這才鬆了口氣,安心聆聽長公主趙氏的教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