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著世間最慈悲的佛法,殺人時卻連眼睛都不眨一眨。
他若是玉,那也是“玉麵修羅”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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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這麼個岔子,沈令蓁自然沒了遊府的興致,渾渾噩噩地跟著霍留行回了家。
她起始還道那小廝是她阿爹安排在沈宅的,後來聽霍留行那句“主仆”,再細看小廝身上藏藍色的粗布麻衣,才辨彆出是霍府的下人。
看來是趙珣人雖走了,卻不死心地買通了霍府的小廝。這小廝今日恐怕一直在伺機待動,發現可疑,才一路偷摸著跟來了這裡。
沈令蓁忽然想,以霍留行的本事,未必不曉得有人跟著他,故意放任這小廝進來,或許隻是為了引蛇出洞,除之後快罷了。
趙珣能想到的,他也一定能想到,既然如此,又怎會容忍府裡有奸細的存在。
到了霍府門前,沈令蓁還沒緩過勁來,霍留行要扶她下馬車,她卻渾身一抖,避開了他的手:“郎君還沒洗手……”
此次與前兩回有些不同。前兩回見他殺人,皆是兩邊倉促對戰,一則瞧不清細節,二則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形勢,下重手也是情理之中。可這次他笑著擰斷人脖子的手法,和懲治背叛者的狠辣用心,著實驚著了她。
雖然可以理解他的難處,但回想起來,她仍然暗暗發怵。
霍留行無奈地放下手:“我提醒你閉眼了。”
她有些委屈:“我哪有這樣敏捷的反應,郎君應該主動替我捂上眼才是……”
他歎氣:“好,是我思慮不周。”
眼見他認錯,她又心軟:“沒關係,郎君殺敵為重。”
霍留行發笑:“那為了殺敵,沒舞成劍,可要再給你演一遍?”
沈令蓁搖搖頭:“我已經見識到郎君高強的武藝了,果真與上回在汴京一樣非同凡響。”
“一樣?我倒是不記得,我當時使了什麼劍法了。”霍留行眯了眯眼,盯住了她。
“可不就是今日這劍法嗎?”她縮手縮腳地比劃,“這麼一翻,這麼一拔,這麼反手一擲……不過你上回更凶,一劍過去,把人腦袋都串起來了……”
霍留行的眉頭漸漸蹙了起來。
他這一刀穿顱的劍法,要說天下獨一無二倒也不敢,但至少應當屈指可數。
連這都與他如出一轍,可真是奇了。
他這邊正沉思,忽聽沈令蓁顫巍巍地道:“郎君,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你往後不會真欺負我吧?”
霍留行回過神來:“怎麼,你也要背叛我?”
沈令蓁飛快搖頭:“我一定同郎君榮辱與共,對你的秘密守口如瓶。”
“嗯,”霍留行點點頭,笑著輕輕揉了揉她的後頸,“你這麼乖,我當然不會欺負你。”
沈令蓁神情閃爍地思索著道:“郎君應當……應當隻是在說詞吧?”
霍留行未置可否,悠悠笑著,不疾不徐地拾掇起筆墨紙硯,半晌才輕輕拋給她一句:“你覺得是,那就是吧。”
沈令蓁一口氣被吊了半天,好不容易得到答複,卻依舊沒個著落。
她被這捉摸不透的態度攪得心神震蕩,霍留行趁勢搶過話頭,打探起來:“我那披氅與帕子,眼下還在國公府?”
她點點頭。
“我救你一事,可還有旁人知情?”
“郎君放心,此事內情隻有我與阿爹阿娘知曉,就連皇舅舅那裡也瞞著呢。”
霍留行似乎從中嗅出了一絲彆樣的意味,笑著問:“為何連聖上也瞞著?我道長公主與聖上兄妹情深,應是無話不說的。”
沈令蓁也曾這樣認為,但彼時不論如何也搜尋不到救命恩人的蹤跡,她提議不如請神通廣大的皇舅舅幫忙,卻被母親駁回了。
母親說,此人身份或許非同尋常,倘使皇舅舅得知了,必將引起軒然大波。
沈令蓁將這話複述了一遍。
“身份非同尋常?”霍留行麵上笑意不變,掩在袖中的手卻掐緊了。
沈令蓁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心道他的兜鍪堪比大將軍規製,叫曾憑借大將軍一職稱帝的皇舅舅知道了,可不得刮一場血雨腥風嗎?
她說:“郎君那兜鍪上的徽記,難道還不夠非同尋常?”
“……”這還牽扯到兜鍪和徽記了。
霍留行有心繼續打聽,但兜鍪不比絹帕,他絕無理由說自己不記得了它的模樣,叫她畫上幾筆,隻得含糊道:“倒也是。”
“不過郎君為何要戴那樣一個不合規製的兜鍪?”
她問他,他問誰去?
霍留行避無可避,心生一計,忽然耳朵一動,朝她比了個噓聲的手勢,隨即指指窗外,似是意指隔牆來了雙耳朵。
沈令蓁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出聲了。
僵持了小半柱香的時辰,她朝霍留行擠擠眼色:人走了嗎?
霍留行點了點頭。
她拍拍胸脯,長籲一口氣,一時也忘了追究兜鍪一事,小聲問:“難道是四殿下派來的探子?”
霍留行毫無歉疚地把這口黑鍋扣給了趙珣:“你倒是識人頗清。”
沈令蓁惆悵道:“可我見大姑娘似乎並未識破四殿下的真麵目,郎君不提醒提醒她嗎?”
“是我告訴她,茶樓那夜,四殿下不惜己身救了我,她才與他如此和睦相處。提醒了她,反倒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