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見空青和京墨手忙腳亂地, 又是翻霍留行的眼皮,又是探他的鼻息與脈搏, 沈令蓁近不了他的身,一晃眼, 注意到了那碗鰒魚湯。
她心裡的詛咒哪可能這樣靈光,霍留行除了腿這老毛病,平日裡素來身體康健, 好端端起了急症, 多半應與席上吃食有關。
她立刻交代:“白露,快驗驗這湯!蒹葭, 趕緊去請醫士!”
沈令蓁說完一回頭,看空青和京墨已經扛起霍留行往臥房奔去, 剛要跟上, 一抬腳卻是一頓。
這府邸是聖上所賜, 如今府內下人並非皆是霍家心腹,說不準被安插了一二眼線。霍留行頭天剛搬進來,想必還沒來得及進行排查,此刻他人失去了意識, 昏迷中難保不會將腿露餡。
這也是空青和京墨沒有當場救治霍留行, 而先將他扛走的原因。
這個時候, 她不能亂了陣腳瞎忙活,得尋個由頭讓下人安分些。
“吩咐下去,全府上下所有人等一律到前院靜候查審,不經允許, 誰也不準踏出府門半步!”
沈令蓁沒有明說下達這指令的緣由,但晚膳席上鬨出這樣大的動靜,眾人自然聽得出其中的弦外之音。一時間人人自危,滿府的仆役齊齊聚到了前院。
沈令蓁有心去瞧瞧霍留行,迫於形勢卻不得不坐鎮廳堂,心中一刻不停地思量著,到底是誰下的如此毒手?難道她那送鰒魚的二表哥也不是省油的燈?
這麼一想,這位二皇子似乎的確有些可疑。
畢竟大齊嫡庶之彆相當分明,一個當真忠厚老實,毫無野心的庶皇子,實在犯不著叫身為天之驕子的嫡皇子那樣刻薄針對。
趙珣之所以處處擺著高人一等的架子,全因當今太子自幼體弱多病,活到如今三十多歲,給人的印象便是隨時可能撒手人寰,嫡長子若是沒了,依照嫡庶長幼之序,自然該由他這嫡次子繼承儲君之位,故他一直以來,儼然是在以未來太子的身份自居。
也就是說,趙珣針對的人,應當多半是不利於他競爭儲君之位的。
既然如此,他此番這樣下趙瑞的麵子,豈不說明,趙瑞很可能也是他的絆腳石?
沈令蓁突然萌生一個猜測:會不會趙珣今日並不是來找霍留行茬的,反而是在用一種隱晦的方式提醒霍留行,趙瑞是他的敵人?
思量間,一炷香時辰匆匆過去。空青快步來到廳堂,當著一眾下人的麵與沈令蓁道:“少夫人,郎君情況危急,您趕緊去看看吧!”
沈令蓁猛地站起,眼皮子剛一跳,就見空青給她拋了個頗有幾分邪魅的眼神。
她一愣之下心中一定,麵上不改慌張,急急去了霍留行的臥房。
剛一進門,京墨便迎了上來:“少夫人放心,郎君並無中毒跡象,吐了一場已將胃腹排空,眼下雖未恢複意識,脈象卻平穩下來了,隻等醫士查明具體情況,對症下藥。”
“那方才空青這是?”
“您剛剛做得很好,空青這是順水推舟,趁機確認府內眼線的身份。”
遭遇如此變故,聖上安插進府裡的眼線必然要與宮中通風報信。可方才事出緊急,他們確實慌得沒有餘裕去盯人。幸而沈令蓁及時集合了所有仆役。如今霍留行這邊的情況已然穩定,再若有人出動,便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他們這是趁機將事態嚴重化,打算一舉釣出眼線。
畢竟聖上的探子,與此前趙珣在慶陽買通的霍府小廝有所不同,不宜隨便清理,於霍留行而言是個不小的麻煩。但一旦確認了身份,往後有所防備,即使這棋子還安著,也等同是廢了一半。
因此今日可算是因禍得福。
沈令蓁鬆了口氣,疾步入裡察看霍留行的情況,見他仰麵躺在榻上,呼吸發沉,臉色泛紅,從耳後到脖頸都冒起了一顆顆殷紅的疹子。
她一麵伸手探他汗涔涔的額頭,一麵回頭問京墨:“當真不是中毒?怎麼瞧著這麼瘮人呢?”
“席上食物都是事前查驗過的,郎君在汴京的確四麵皆敵,卻理應不會有人拿這樣下乘的法子害他,少夫人安心。”
京墨話音剛落,蒹葭便帶著醫士來了。
沈令蓁一看這白胡子老頭十分麵熟,是國公府常用的醫士,猜到應是阿娘親信,放心地給他騰了位置。
醫士坐在榻沿,替霍留行診過脈,又檢查了那碗鰒魚湯,問道:“霍將軍此前是否極少食用海味?”
京墨道:“是的。郎君不愛吃海味,且在邊關也沒機會,應當隻在許多年前,來汴京時吃過那麼一兩回。”
沈令蓁微微一愣,又聽醫士接著說:“人各有體質,甲之蜜糖或是乙之□□。霍將軍便是不宜食用海味的人,尤其是像鰒魚這類大補之物,往後切勿再讓他沾染。幸而這回吃得不多,催吐也及時,沒什麼大礙,不過免不了得受幾天皮肉之苦。一會兒我開個方子,裡頭有內服的藥,也有外敷的藥,你們這些貼身伺候的,好好分辨清楚。”
京墨頷首記下,轉頭看沈令蓁一臉的垂頭喪氣,寬慰道:“少夫人不必自責,連小人們,包括郎君自己都不知道這事,更彆說是您了。”
沈令蓁點點頭,看著滿身狼狽,慘兮兮的霍留行,歎了口氣。
明明不喜歡海味,還津津有味地嚼下了鰒魚,要不是她親手盛的湯,他大概根本不會碰這鍋東西,也不會遭這個罪吧。
京墨接過醫士的方子退下,煎好藥回來時,見沈令蓁正用巾帕替昏睡中的霍留行擦拭額頭的細汗。
一見他來,她輕手輕腳地起身,接過他手中湯碗,小聲道:“我來吧。”
京墨便將內服藥與外敷藥的用法都與她解釋了一遍,然後退了下去。
沈令蓁把湯藥溫在小火爐上,正準備繼續照看霍留行,剛走到床榻邊,卻見他嘴皮子忽然動了動,喃喃了句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