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眉蘭拿帕子壓了壓泛紅的眼角,隨即恢複了一慣的冷麵,悄然離開了。
季嬤嬤攙扶著她,低聲勸慰:“殿下,二十七年過去了,縱是血海深仇也到了消弭的時候。這世上不缺聰明人,缺的是通透之人。姑娘難得這樣樂天達觀,玲瓏通透,到哪兒都是有福的,又有誰舍得將前塵舊賬記在她的頭上呢?”
“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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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陣子,沈令蓁日日在府歇養身體,直至受到高太後的召見。
當今太後雖不是皇帝與長公主的生母,可對沈令蓁這個外孫女卻是十分疼愛,說來比待宮中的公主們還親厚。老太太此前得知聖上欲將她下嫁的消息,氣得大病一場,至今未能全然康複。
沈令蓁遭擄一事,自然誰也沒敢上報病中的太後。此番太後召見她,隻是如往常一般想念她了。
幸而沈令蓁的身子骨已好得差不多,當即應召,去了太後起居的寶慈宮。
因建朝時定都於民房密匝的汴京,大齊的宮城周回僅五裡,遠不如曆史上長安、洛陽的皇宮恢弘廣闊,但建築卻勝在一個“精”字。
這宮宇之內,青瑣扣墀,金瓦朱簷,錯落有致的層台累榭,無一不是秀麗瑰侈。
沈令蓁自幼來往於此,對這裡的一花一木都十分熟悉,隻是今日瞧著這尋常的景致卻生出不同的情愫來。
畢竟過了這一季春,她就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了。
高太後年事已高,每病一場都傷及根本,這一次又敗了元氣,臉色久不見好轉,見沈令蓁到了,原本病懨懨的老太太才算來了精神,立時從那曲搭腦雕花靠背椅上坐直身板,眉開眼笑地朝她招手:“殷殷,快到外祖母這兒來!”
沈令蓁規規矩矩上前見禮。
高太後遠遠打量著外孫女,越看越歡喜。
剛及笄的小姑娘,雖身段尚未長開,卻隱隱已可見出幾分婀娜的麗色來。這水杏眼,山月眉,瓊瑤鼻,被欺霜賽雪的玉膚一襯,更惹人心生憐愛。
想到這裡,高太後又犯起了愁:這樣嬌嫩水靈的女娃娃,可怎麼捱得住邊關粗礪的風沙?也不知那霍家的兒郎曉不曉得疼人。
她望著沈令蓁歎出一口氣:“來了就好,外祖母還道你生你皇舅舅的氣,連帶也不願理我這可憐的外祖母了!”
若非為隱瞞傷情,沈令蓁當然不可能這麼些日子都不來寶慈宮一趟。
她當即搖了搖頭,看一眼侍立在四麵的宮人,壓低聲道:“殷殷就是連皇舅舅也願意理的,又怎會不願理您?”
高太後被逗得發笑,似乎也覺這些個宮人礙著祖孫倆親近了,抬手揮退了她們。
“我倒確實有些私話想與外祖母說。”
“那快到外祖母膝上來,好好說一說。”
沈令蓁將腦袋輕輕伏上高太後的膝頭:“不是什麼要緊事,隻是想問問外祖母,您見過霍二郎嗎?”
“見是見過,不過是很多年前了,怎麼問起這個?”
“眼看出嫁在即,可那霍二郎的性子、長相,還有他家中情形,我卻一概不知。問阿娘,她又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我就隻好來問您了。”
是當真想通了也好,是委曲求全也罷,既然已經做好嫁給霍留行的打算,她難免要對這個未來夫婿生出好奇。
高太後笑了笑:“要說性子,外祖母印象中,這孩子從前倒是挺明朗的,但自打十七歲那樁事過後,聽聞含蓄內斂了不少。出了這樣大的變故,人多少總會與過去不一樣。”
沈令蓁點點頭,催促道:“那長相呢,外祖母還沒說!”
“說來說去,其實最關心的是這一樣?”高大後眯縫著眼笑,“你要關心這個呀,可不必擔心他貌陋。”
“這麼說,霍二郎長得很俊嗎?”
“這孩子腿壞以後,倒是因行動不便沒再來過汴京,但外祖母記得,他少時的模樣是相當俊俏的。他阿爹年輕那會兒也是前朝出了名的美男子,每每出門都要被街上的姑娘送一車的果子鮮花。”
“那就好!”沈令蓁笑過又憂心忡忡起來,“可他如今日日坐在輪椅上,會不會發了福,養出一身橫肉,早已不複少年模樣?”
高太後食指戳著她前額:“你呀,這樣看重皮相,聖賢書都讀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