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天氣開始回暖,臨近初寒料峭,院子裡的槐樹枯枝有發芽的跡象。
院外正中央掛著一塊匾額,“聽霽風處”四字提筆蒼勁,是房屋主人親筆所書。
低頭掃了眼踩在腳下的鵝卵石路。
鋪設方式跟沈家祖宅其中一條路很像,因為出自同一人之手。
稍有不同的是,一條是建造,一條是修補。
把行李箱擱置在棚簷底下,裴矜拉開房門,抬腿邁過門檻。
剛闔上門,轉頭便看到杜嚴清站在椅子上麵擦拭畫框。
動作緩慢,鼻梁架著一副老花鏡,鏡片在框麵折射出一道亮光。
“您慢點兒。”裴矜三步並作兩步靠過去,伸手扶住椅子邊沿。
“這些事交給我和程鬱去做就好了,您何必費這個心。”
見到來人是裴矜,杜嚴清不覺奇怪,笑道:“整日在家閒著,找些事情做,正好可以鬆鬆筋骨。”
裴矜溫和提醒,“這些事做起來有點危險。萬一摔到哪裡,您左右沒個人照顧,到時候怎麼辦。”
“你們兩個呀……上次程鬱那個臭小子過來,也是千叮嚀萬囑咐,說得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我們是擔心您。”裴矜無奈笑說。
閒聊幾句,裴矜扶著杜嚴清的胳膊往客廳走,來到朝陽一麵的茶桌就坐。
坐在對麵的蒲團上,熟練地點火煮水,將沸水倒進紫砂壺。
潔具的空隙間,聽到杜嚴清問:“這次過來準備什麼時候走?”
裴矜佯嗔,“才剛來,您就要趕我走。”
“胡說八道。”杜嚴清白了她一眼,“你們一年到頭來不了幾回,我是巴不得你和程鬱多來看我。”
“陪您待兩天再走。”
“那敢情好。晚上我給你包餃子,正好嘗嘗我新調的餃子餡。”
“好啊。”
幾盞茶的功夫,兩人聊了不少。
天色漸暗,杜嚴清簡單交待兩句,扭頭便去了後院,打算到蔬菜棚裡摘幾顆新鮮時蔬,用作晚上的炒菜食材。
裴矜在客廳坐了一會,覺得無聊,起身走向隔壁書房。
與其說是書房,不如說是園林模型設計室。
杜嚴清是當代很有名的園林大師。
十年前隱退,之後移居到這裡。
和杜嚴清認識,其實不算偶然。
十年前這裡還是一幢廢房,裴父是當年負責建造新房的包工頭。
那年裴矜九歲,每天放學都會來這邊等父親完工後一起回家。
杜嚴清來這裡的頻率不多,但每次過來都會教她學畫畫、做簡單的設計圖。
裴矜對這位長輩很是敬重。
後來工程完成,她再沒見過杜嚴清。時隔許久又見,是在父親的葬禮上。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他是她的伯樂、老師、朋友、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而程鬱是他另外一位徒弟。
她和程鬱相識就是在這間書房裡。
回過神,裴矜被立在紅木桌上的園林模型吸引。
實在是很精致的模型,一院一廊一景,曲徑通幽,製作技藝精湛。
自顧自欣賞片刻,收回視線。
看到不遠處放著模型的平麵設計圖紙。
隨手拿起,翻閱幾頁。扉麵有張活頁圖紙突然露出來,掉到地上。
裴矜彎腰拾起,等看清上麵的設計內容時,不由愣了下。
是沈賀舟開的那家私人會所的設計圖。
目光移到右下角。
簡單一個“沈”字,加上落款日期,字跡潦草縱逸。
沒等她思考太多,餘光注意到杜嚴清的身影出現在書房內。
“先彆看了,等吃完晚飯再看。”杜嚴清說,“過來包餃子。”
裴矜將畫冊放回桌上,“好,這就來。”
過了兩分鐘,裴矜洗完手,在餐桌旁坐下。
杜嚴清已經調好了餡,正在擀麵皮,邊擀邊問:“對了,程鬱那小子怎麼沒跟你一起過來?”
裴矜拿起麵皮,輕聲回道:“前段時間跟他打了個電話,他最近沒在清川,我也就沒想著叫他一起。”
“可惜了。你們還不如一起來,省得我下次還得再包一次餃子。”
裴矜逗趣著說:“下次隻能您自己包了,他可不會包餃子。”
閒聊幾句,裴矜換了話題,“我剛看到一張圖紙,上麵標了個‘沈’字。”
“哪個?”杜嚴清思索幾秒,“噢……你說行濯那張設計初稿啊。”
“……嗯。”裴矜答得含糊。
“那張一直放在那裡,之前也沒見你問過。怎麼突然想到問起這個了?”
“沒……就是突然覺得設計得很巧妙,有點好奇。”
“行濯的確是個很有天賦的設計者。不過可惜了。”杜嚴清歎了口氣。
“可惜什麼?”
“聽說他後來封筆了。”杜嚴清惋惜地說,“他不是我學生,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我還以為他是您學生呢。”
“我倒希望他是。”杜嚴清頓了頓,“他那張稿子,是前幾年他老師拿過來的,讓我幫忙提提意見。我看著不錯,就把那張留存了下來。”
對話到這裡結束。
兩人沒再提有關於沈行濯的事。
杜嚴清放下擀麵杖,看她,“再過兩周是你母親的忌日,今年還提前兩天過去陪她嗎?”
捏著餃子皮的手頓住,裴矜搖了搖頭,“當天過去。今年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杜嚴清沒繼續往下問,而是囑咐道:“雖說死者為大,但是活著的人也得活下去。”
裴矜懂他的意思,安慰說:“您放心,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