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日頭已至正午, 從窗欞映入,格外靜謐柔和。
殷牧悠大病初愈,又失了心頭血,反倒覺得身上都染了寒氣。
他分明有自己的寢居, 卻為了避開溫家那些家奴, 從而久久的居住在竹屋裡。
無人照料, 殷牧悠終於病倒。
堯寒起初不明白他怎麼了,一上午殷牧悠都沒有起床後, 他才察覺到了異樣。
角落裡,他撐起了身體,金色的獸瞳直直的朝這邊望了過來。
他低吼了一聲, 可對方並沒有像往日那樣, 抬起頭輕輕的看他一眼。
他的心頭浮現幾分異樣。
“水……”
微弱的聲響從床上傳來,堯寒終於站起了身子, 一步步朝他走來。
他全身漆黑,自那日以後, 身邊總是縈繞著一團黑氣,將他牢牢包裹。
旁人若是離得近些,也要被怨氣纏身, 繼而生病倒黴,折損陽壽和氣運的。
他已經成了不祥的妖物。
堯寒靜靜的站在床邊,透過素白的床幔看著殷牧悠, 似乎在判斷他是不是裝的。
隔著素白的帷幔, 一切都顯得朦朧, 隻是殷牧悠那張病白而憔悴的臉,還是映入到了堯寒的眼瞳裡。
密密的薄汗將他青絲染濕,膚白如瓷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看那樣子極其難受。
這個人,似乎真的虛弱。
這個時候,隻要一口將他咬死,自己就能自由了。
破壞的信任並不好再次建立起來,殷牧悠強迫堯寒簽下了契約,這已經在堯寒心裡生出了難以磨滅的戒備。
尤其是,前麵才出了個陸文龍。
一想到那刺骨的疼痛,堯寒就瘋魔了一般,快要抑製不住殺意。
堯寒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他隻想將烹殺他的人全數咬死,還要讓溫莊的人陪葬。
他張大了嘴,想要一口將殷牧悠給吞食。
隻是殷牧悠嘴裡發出了一聲呻/吟,他雙唇闔動了一下,又不自覺的喊了起來:“水……”
堯寒沒有咬下去,反而用舌頭舔了下他的臉。
殷牧悠病得迷迷糊糊,臉頰燒得通紅,睜開看了堯寒一眼:“怎麼了?”
那聲音細微得根本聽不見。
殷牧悠咳嗽了起來:“是餓了嗎?”
堯寒心頭更加煩躁,他強迫自己簽訂禦靈術的樣子哪裡去了!?
這麼柔弱,完全可以一爪子拍死。
堯寒久久沒有動靜,殷牧悠卻再次的沉睡了過去。
沒過多久,殷牧悠又開始叫冷,身體微微的顫抖了起來:“冷,好冷……”
堯寒盯了很久,最終睡到了他身邊,讓殷牧悠靠到他的皮毛裡,緊挨著肚皮。
他和旁人不一樣,有禦靈術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怨氣不會傷到他。
殷牧悠果然不再叫冷了,朝他更靠近了一些。
堯寒渾身的寒毛都立了起來,雖然這麼做了,卻比尋常時候還要戒備和不信任。
肚皮的位置最脆弱,將自己的弱點露出來,每一隻九尾貓妖都不會徹底放下心。
竹屋的床本就不大,又加上了堯寒這個龐然大物,時間一久就承受不住,最後床都給壓壞了。
聽到聲響,花霓急忙的從外麵走了進來,看到這一幕忍不住驚呼:“郎主!”
這不是那隻妖邪?兩人怎麼躺在了一起?
堯寒齜牙露出警告,那尖銳的牙齒仿佛下一秒就要朝她衝過來。
花霓不敢再刺激他,可又擔心殷牧悠,隻好輕聲說:“郎主這樣不行,他身子本就不好,才大病初愈。讓大夫來為他看看可好?”
比起懷裡這隻,他更討厭眼前這隻。
嘰嘰喳喳的,煩人至極。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將殷牧悠裹得更緊,那模樣已然在發怒。
花霓嚇得麵容失色,心臟亂跳。
“郎主好歹給了你這麼多天的吃食,又從陸文龍手裡護下了你,你這樣霸著郎主,他會死的!”
一個死字,徹底刺怒了堯寒。
他還沒吃他,他就要死了?
不!絕對不行!
花霓見他沒有再發怒,便大著膽子:“你若不想讓郎主死,就放開他,我給他找大夫……”
堯寒冰冷而刺骨的金色眼瞳終於放到了花霓的身上,他卻沒有任何動作了,隻是這樣靜靜的同她對持。
花霓心臟亂跳了起來,生怕堯寒對殷牧悠不利,原本打算就是死也要救出殷牧悠了,堯寒那邊卻將殷牧悠放開。
沒了熱源,殷牧悠又在喊冷,花霓這才走了上去,為他添了被褥和炭火,再吩咐旁人去請了大夫。
這番功夫下來,天色都徹底進入傍晚。
花霓愣愣的朝堯寒望去,他又蜷縮在了角落,不繞過屏風看,根本無法發現他的蹤影。
花霓原以為他是要對殷牧悠不利,可剛才……
他是在給郎主取暖?
這個認知一旦出現,花霓不由睜大了眼。
剛才朝她齜牙,竟然是在護主?
花霓發出了笑聲,臉上的笑容逐漸拉大。
以前看總覺得可怕,現在倒是生出了幾分可愛來。
她這段時間十分擔心郎主,生怕這妖邪害了郎主性命。現在看來,郎主說得果然是對的,他興許真的是山中的靈物,而非什麼妖邪。
花霓心裡的怕懼減輕了不少,等大夫來了,又開完了藥後,她這才放下了心。
殷牧悠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了,額頭也不燒了,還因睡了一覺精神也好了不少。
花霓熬了藥,將藥碗遞給了殷牧悠。
“昨天沒出事吧?”
“倒是有一件。”
殷牧悠緊張了起來,生怕他病的這段時日堯寒出去惹禍。
哪知花霓卻將昨天看到的場景說了一遍:“往日覺得那畜生不喜郎主,昨天可護得緊呢。”
殷牧悠雙手捧著碗,原本因為生著病極度難受。
聽到這句話後,心裡也生出了絲絲的甜。
雖然事實可能並不像花霓說的那樣,但至少來說,堯寒不再把他當成純粹的敵人。
—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殷牧悠養了好幾日,雖然不燒了,喉頭卻總有些疼。
他閒不住,便把溫家留下的古籍翻來覆去的看了一遍。
看到最後,也不過總結了三個罷了。
——基本的修煉方式、禦靈術,以及畫符的方法。
還好大禹國內一年要出現不少的妖獸,一般各個州縣會張貼告示,亦或委托一些大的家族來除害。這些東西在尋常百姓裡,也不算罕見。
溫家祖上還出了個仙人,他就算對外施展,也不會有人把他當成怪物。
不過這麼厚一本,其餘的卻都殘缺不全,還真是可惜了。
殷牧悠看得太入神,沒想到現在已經是傍晚了。
殷牧悠伸了一個懶腰,朝係統吐槽:[我是個手裡拿著反派劇本的主角,什麼都得自己琢磨。]
他既然都穿成了溫琅,係統也不給一本主角劇本看看。
係統依舊毒舌:[比起這個,主人還是擔心禦靈術吧。]
殷牧悠微怔:[禦靈術怎麼了?]
[你現在打在他體內的是心頭血,和你會一直保持著聯係。日子越來越久,同化得越嚴重,他就會越來越無法抗拒你。]
殷牧悠一口老血哽在喉嚨裡,還好來這個世界沒多久就施了禦靈術,否則在施展當天堯寒就得如癡如醉的癲狂。
殷牧悠頭疼的扶額:[可書裡就記載了初級的禦靈術,我能有什麼辦法?]
心裡苦啊!
夏風掠過竹林,吹動竹屋簷角的風鈴,清脆的聲音傳至屋內。
部曲隊正徐常林卻急匆匆的趕來:“徐常林求見郎主!”
殷牧悠眼神驟然沉了下去,陶邑尚未辦成他交代的事,反倒是他先來了。
雖然隔著個屏風,殷牧悠也害怕徐常林看到堯寒。
他很快挪步走到了外麵,臉色微沉的看著他:“神色怎如此匆忙?”
徐常林一見到他,便撲通一聲的朝他跪了下去:“郎主,我……”
殷牧悠嚇了一跳:“何事?”
徐常林朝他伏叩在地,根本不敢看殷牧悠此時的臉色:“陸文龍逃了。”
殷牧悠怎麼也沒能想到陸文龍會跑掉,一時之間,他頓時染上了怒火:“怎會讓他逃了?我不是派人嚴加看管他了嗎?”
徐常林知曉這件事情他逃不了乾係,陸文龍所作所為,已經在溫莊傳開了。
這不隻是私人恩怨,而是關乎溫莊的一千戶人家!
“前些日子,兄弟們認為您偏袒那個奴隸,這段時間巡查也不怎麼儘心,這才……”
“所以,這是你們鬆懈所致?”
徐常林嘴唇泛白:“郎主恕罪!”
殷牧悠臉色格外難看,他不把陸文龍交給堯寒,乃是因為那天這麼多人看著,陸文龍不可輕易殺了。再加上這些時日堯寒並未恢複理智,這個時候讓他殺了陸文龍,對堯寒的恢複沒有半點幫助。
殷牧悠本打算待堯寒清醒些再說,可現在陸文龍卻逃了。
氣氛格外凝重,空氣也逐漸凝滯了起來。
殷牧悠不說話,徐常林也不敢開口。
那日偏偏是褚先站出來,殷牧悠才說部曲那兩人是他殺的。
這舉動在所有人眼裡,就成了他的包庇。
當日的事情如鯁在喉,再加上又死了兩個兄弟,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服氣。其實部曲裡的兄弟心裡是有怨氣的,否則也不會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你是錯怪郎主了,那兩人該殺!”
竹林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朝那邊望去,才發現陶邑連忙趕來。
“可查完了?”
陶邑點頭:“果不出郎主所料,那二人勾結山匪,想要搶糧!”
此言一出,惹得徐常林瞪大了眼:“不可能!”
“徐隊正是在懷疑我嗎?”
“他們分明加入了部曲,為何……”
陶邑厲聲打斷了他的話:“溫莊現在是什麼樣子,難道徐隊正看不出來?”
徐常林額頭青筋凸起。
這幾日來,所發放到他們手中的糧食的確越來越少,部曲裡也有不少人在說,是不是郎主在屯糧,要舍棄他們了。
可陶邑的話,卻猶如醍醐灌頂,讓他逐漸清醒了過來。
的確……那兩人這段時間是行蹤詭異。
徐常林死死的壓低了頭,喉嚨裡發出悔恨而痛苦的聲音:“郎主,是我和兄弟們犯了大錯!”
殷牧悠想起自己非覺得那兩人有異,還派了陶邑去查的事,就一陣後怕。
他再也不敢忽略掉自己任何一絲直覺,因為那些都很有可能是上一次來到這個世界的經曆。他來了一次,那些記憶雖然被刪除,記不起細節,卻化作了自然而然的警覺。
殷牧悠眼神銳利的望向了徐常林:“他們和山匪私下通風報信,企圖搶走所剩不多的口糧,你們竟還為了這種人玩忽職守,還放走了最不應該放走的人?”
徐常林心裡更加愧疚,已是悔不當初:“屬下知錯。”
“所幸還是被發現了,否則溫莊定然血流成河。”
殷牧悠強作鎮定,臉色卻有些泛白,他終於明白了那些怨氣是如何一點點到堯寒身上的了。上一次,他大約沒能察覺出這件事,還得溫莊被山匪血洗,死了不少人。
如此一說,那些積攢的怨氣才夠了!
殷牧悠吐出一口濁氣,心裡也恍然大悟,頓時醍醐灌頂。
原來是這樣!
陶邑連忙幫腔:“還是郎主英明,早早的察覺到了!”
殷牧悠深吸了一口氣:“不是我早早察覺,現在細想之下,你們難道不覺得他們巡查到這麼遠的地方,有些古怪麼?”
看來是那二人同山匪通風報信的時候,不小心遇上了堯寒,才看到了這一切。
陶邑和徐常林沉默了下去,覺得殷牧悠真是心細如發。
“那現在可怎麼辦?”
“彆慌張,先下最打緊的,便是查清山匪的動向。就算他們死了,那些山匪也不會放棄搶糧。”
徐常林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那糧食藏於何處?是否要派人嚴加看管起來?”
陶邑露出為難:“說起這個……昨日王上才下了令,說是要征糧。”
徐常林睜大了眼:“這個節骨眼上?”
山匪要搶糧,王上要征糧,他們更加缺糧,先下可真是亂做一團了!
殷牧悠聽到他的話,腦子裡頓時生出了一個計策。
“給!”
“……可給了我們該怎麼辦?”
“不僅要給,還要大張旗鼓的給,要讓那些山匪明白,王上征走的乃是溫莊最後的糧食。”
陶邑細想了幾番,眼神漸漸一亮。
“妙策!”
徐常林還沒明白是什麼意思,臉上隻剩下一片茫然::“陶邑,你和郎主究竟在打什麼啞謎?”
陶邑臉都黑了,這個徐常林,簡直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雖然嫌棄,他還是耐心的朝徐常林解釋:“天災肆虐,周圍村鎮想必都沒有糧了,那些山匪不搶就是活活餓死!可那些糧食已經被王上的運糧隊給征走,他們搶的便不是溫莊的糧食,而是王上的糧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