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薄涼的雨絲快要將殷牧悠的話淹沒, 滴答聲不絕於耳。
齊嵐的臉色泛白, 喉嚨裡艱難的斟酌著那句話:“這第三件事, 我……”
還未說出口,顧遙便急匆匆的趕來:“將軍,你怎麼傷成這樣?”
聒噪的顧遙, 將齊嵐那輕如鴉羽的聲音完全壓了過去。
齊嵐緊抿著薄唇:“沒什麼。”
顧遙少有見他傷得這麼嚴重的時候, 嚇得聲音都抖了起來:“這傷口, 莫不是什麼妖獸所為?”
“顧遙!”齊嵐頭疼扶額,“彆亂猜。”
顧遙隻能把想說的話給吞了回去。
他撇過頭去,竟也看到殷牧悠身上破爛不堪, 還沾染了血汙和泥水, 那樣子看上去比他們將軍還淒慘。
“溫亭侯,你這是……?”
很快,徐常林和褚就趕過來了。
昨夜竹屋驟然轟塌,殷牧悠也不見了蹤影, 害怕驚動齊嵐帶來的那些士兵, 他們連連找了一夜, 身上也全都濕透了,這才在此處找到了殷牧悠。
徐常林喉頭哽咽:“郎主!”
褚也站在一旁, 眼眶濕熱。
殷牧悠啞然:“你們這是怎麼了?”
徐常林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他鼻頭都哭得發紅, 跟小媳婦兒似的抽抽噎噎的說:“郎主, 昨日竹屋塌了, 我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
“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徐常林驟然一看, 他身上的衣服成了這模樣,肯定皮肉也傷著了。
徐常林緊緊咬著牙,憤恨的朝四周看了一圈:“誰!到底是誰要害我們郎主!”
這一副全天下都要害他的樣子,讓殷牧悠啞然。
殊不知,前不久徐常林還對他尤為不服,等山匪搶糧那件事情過去之後,徐常林就徹底成了擁護他的那派了。
徐常林本在怒火上,偏生齊嵐緊抿著唇,主動承擔了這一切:“是我之過。”
徐常林睜大了眼,沒有因為齊嵐將軍的身份便就此作罷,反倒咬緊了牙關:“個奶奶的,你們這群人就是看著我們郎主病弱,覺得他好欺負!”
“罵什麼渾話?沒見著我們將軍也傷著了嗎?”
“呸,他皮糙肉厚的,有我們家郎主細嫩嗎?”
殷牧悠嘴角一抽,抱歉,他細嫩真是對不起了。
顧遙眼看著就要同徐常林起了爭執,兩人都看不得自家將軍/郎主受欺負。
“昨夜定是你們郎主拖累我們將軍了,這才害得將軍受傷!”
“放屁!我們郎主謀智十分厲害,怕是你們將軍拖累我們郎主了吧?你到會反咬一口!”
徐常林氣紅了眼,還剩最後的理智,便是征詢殷牧悠的意見:“郎主,他們欺辱我們溫家無人,咱們是否要乾一架?好讓他們知道溫家的本事!?”
褚也看了過來,可殷牧悠卻見著他默默的捋高了袖子。
殷牧悠憋著笑,肩膀也一抖一抖的,方才壓抑的心情,瞬間就被這兩活寶給逗樂了。
“萬一咱們乾不過呢?”
褚悶悶的開了口:“乾不過也要乾,斷不得讓郎主受了委屈。”
顧遙縮了縮身子,氣焰瞬間消散下去了。
這群蠻人,武夫,頭腦簡單的粗鄙之人!
所有人都等著殷牧悠發話呢,可他卻再也忍不住,哈哈的大笑起來。
就連齊嵐淡淡的說道:“看來,你有一群好下屬。”
不過他們這般護著殷牧悠,足矣說明殷牧悠平日為人。
齊嵐歎了口氣,這一次著實是他衝動了。
殷牧悠笑夠了,這才吩咐徐常林:“我沒事,昨天的確來了妖獸,一並把我和齊將軍打傷了,才有你們看到的這一幕。”
徐常林懵了:“那齊將軍為何說是他的原因?”
“齊將軍大約是覺得沒能力保護好我吧。”殷牧悠微微眯起眼,“你說是嗎?齊將軍。”
現在從他嘴裡說出的齊將軍幾個字,齊嵐隻覺得對方是在調侃和嘲諷他。
可真是壞心眼,大約是和那隻貓妖在一起久了,也染上對方記仇的壞習慣了吧。
齊嵐苦笑道:“是。”
這樣一來,便已經承認了他的無能。
“是什麼妖獸這麼厲害,竟然連齊將軍也束手無策?”徐常林訕訕的說,若非郎主提醒,今日可就釀成大禍了。
徐常林沒什麼心眼,說出來的話卻是一刀一個準。
齊嵐臉色難看,並不多言。
倒是殷牧悠,在朝著徐常林說:“等雨停了,把我們存著的那些糧食,分發給溫莊的百姓吧。”
徐常林朝著殷牧悠使眼色,齊嵐還在這裡呢,可不能讓他知道了。
殷牧悠卻搖了搖頭:“這件事情我已經告知了齊將軍,他也同意幫我們了。”
徐常林這才呼出一口氣,伸出手去拍了拍齊嵐的肩膀:“齊將軍,看來你和王上派來的那些臭征糧的不一樣,是個好人!”
齊嵐受了傷,哪裡經得起他這樣拍,差點吐出血來。
這聲好人,可真是承擔不起。
殷牧悠眼裡帶笑,心道一物自有一物磨,他的心裡徹底沒了火。
徐常林在此處也挺好,他正巧有事情吩咐徐常林。
殷牧悠悄聲在徐常林麵前說了什麼,讓他去某個地方取昨夜的靈泉。
末了,殷牧悠還暗暗警告徐常林:“聽好了,隻可取十分之一,若是多了,止不得會出什麼亂子。”
徐常林吞了下口水:“亂子?”
“那東西是百座群山孕育,臨靠山脈靈髓,若取走太多,輕則山崩地裂,重則……”
徐常林一聽天崩地裂都算輕的,再也不敢聽那後半段。
他身體抖了兩下,連忙朝殷牧悠保證:“我是個粗人,一定將郎主說的話銘記於心!”
殷牧悠露出一個笑容:“你去吧。”
此事交給其他人殷牧悠不放心,害怕他們會起歹心。但徐常林卻不同,明明之前那麼厭惡褚,後來得知是一場誤會後,還在訓練時格外儘心儘力,時常關照著他。
這樣的人,心思單純,不可能起什麼貪念的。
很快,徐常林的身影就沒入雨中,他走得急,連傘也沒帶,小跑著沒入了蜿蜒的小徑裡麵。
顧遙忍不住多嘴問道:“你們剛才悄悄在說什麼呢?”
褚如山一般擋在了殷牧悠麵前:“這是郎主和溫莊的事。”
意思是就和顧遙不相乾。
顧遙哼聲道:“得了,也算我自討沒趣了。”
他扶著齊嵐,很快便一步步的走到了屋子裡。
外麵的雨似乎小了一些,變得纏綿起來,細如針線那般。外麵的池塘裡的水早已溢出,雨滴拍打在上麵,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殷牧悠坐到了欄杆上,有些失神的望向了那邊。
昨夜的事情實在太驚險,到現在他都未能回過神來。
來這個世界的日子,每一天他的神經都是緊繃的,現在多思考一會兒,殷牧悠的頭就會疼起來。
褚一直佇立不動,守在他的旁邊。
殷牧悠轉過頭來,微怔的問:“褚,你找了我一夜,又淋了雨,快回去換身乾淨的衣服,早早休息吧。”
褚甕聲甕氣的回答:“郎主,你就讓我在這裡守著吧,以前當奴隸被牙婆大江南北的找賣主時,再多的苦我也受了,這點並不算什麼。況且……”
“況且什麼?”
褚古銅色的肌膚上麵暈染了紅暈,他格外認真的說:“況且這是我心甘情願!”
這份心意,確是難得。
殷牧悠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多了嘴:“若有朝一日,我和齊將軍發生衝突,你儘量袖手旁觀,彆來幫我。”
誰知褚一聽這話,緊抿著唇,撲通一聲跪倒在殷牧悠麵前。
“你這是做什麼?起來說話!”
“褚一定是做了什麼讓郎主不開心,褚跪到郎主消氣為止。”
殷牧悠頭疼扶額,不知該怎麼勸他:“你沒有惹我不開心。”
“不,一定是我粗手粗腳!”他非認定了是自己的責任,脾氣固執如牛,誰勸都不聽。
殷牧悠歎了口氣:“我隻是不想把你牽扯進來,你懂嗎?”
褚抬起頭,黝黑的眼瞳裡倒映的全是他:“褚愚昧……不懂。”
殷牧悠絞儘腦汁的解釋:“齊將軍文韜武略,樣樣出眾,他又這麼欣賞你。你看看我,身體又不好,萬一哪天……你你也有個庇佑不是?”
聽了他的話,褚眼眶都紅了,大喊了一聲:“郎主不會有事!”
殷牧悠:“……”
完了,這下越解釋越說不清了。
“褚絕不是那種忘恩背主之人,倘若……倘若真有那麼一天,褚也不會投靠齊將軍。郎主故去了,褚也一輩子守在郎主墓旁!”
殷牧悠一時震驚,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
大約他當奴隸的時候,從來都沒人對他施放過善意。
所以,接收到一丁點兒的善意,便會全心全意的回報。
他認定了他為主!
知曉了此事後,殷牧悠便再也不敢輕易多言了。
“起吧,我日後不會再說這樣的話。”
褚微怔,不相信的確認:“可是真的?”
殷牧悠露出一個笑容:“自然。”
褚終於傻傻的笑了起來,這仿佛是殷牧悠第一次看他笑,仿佛全身心都鬆懈了下來,嘴角也不自覺的朝上。
放任不管,他反而惴惴不安,殷牧悠便給褚交代了一個任務。
“你和徐常林也學了幾招了吧?去打探打探消息。”
“打探什麼?”
殷牧悠眼神微微一沉:“這方圓百裡之內,可有什麼地方出過異象,尤其是兩年前!”
凶獸現,上天自有警告。
彆人的鍋,可不能讓堯寒來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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