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中秋過後,轉眼便是秋末。院子裡的樹葉枯黃得極快, 徹底失去了生機一樣, 零落成泥。
有堯寒在, 他們便不能在一個地方待得太久。
深秋剛至,殷牧悠便帶著他們離開了王都。
白禹時常用靈氣蘊養殷牧悠的身體, 再加上殷牧悠和堯寒結契的緣故, 才沒有太受到波及。不然他也會和顧遙那群人一樣,被堯寒身上的黑氣給影響到。
殷牧悠心緒頗深, 來王都時熱熱鬨鬨, 走時卻冷冷清清。
他這一走, 便再也沒有踏入過王都一步。
殷牧悠一邊看遍山川萬裡, 一邊尋找著能幫堯寒恢複的辦法。然而七年都過去了,他們還是一無所獲。
在外這麼多年, 最後一個地方竟還是回到了溫莊。
落葉歸根, 他總該回去的。
殷牧悠初回溫宅時, 一切已經物是人非。
花霓都已經嫁了人,著一身婦人裝扮;而徐常林的孩子如今已經滿了十歲;隻剩下管家陶邑始終未娶, 常年來打理著溫宅, 讓這裡不至於荒廢。
然而變得隻是表麵,徐常林和陶邑卻多年未變。
徐常林看著他,不由濕熱了眼眶:“郎主, 你可算回來了!”
殷牧悠無奈道:“快擦擦眼淚, 一個大男人這麼哭, 像什麼樣子?”
徐常林胡亂的擦去眼淚, 隻是眼尾仍是紅紅的:“七年不見郎主了,在那之後,我們也派人出去打探過,可王都無一人知曉郎主去了何處,我們還以為……”
“我這些年……不過是在遊曆大禹國,沒給你們送信保平安,是我的過失。”
徐常林怎麼敢受殷牧悠的道歉?
不管是他,還是溫莊的農戶始終都記得殷牧悠的大恩,換成任何人,他們都得在那場天災中喪生。滴水之恩都得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之恩?
徐常林搖了搖頭:“原來郎主是去遊曆了,七年了,這時間也太漫長了些……”
說道此處,他又忍不住鼻尖酸澀。
陶邑比他可成熟多了,可看到徐常林這番真情流露,他也悄悄背過了身子,快速的用袖子擦了下眼角:“徐常林,你這麼把郎主堵在門口像什麼話?郎主周居勞頓,快讓郎主進去休息啊!”
徐常林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打了下自己的腦袋:“瞧我這腦子,七年都沒個長進!郎主快裡麵坐!”
見到他們,殷牧悠甚是懷念。
這些年來漂泊四方,一個地方至多也住不了半年,溫宅有了他們,才讓殷牧悠感覺這是個家。
周圍的擺設竟和他走時一樣,一切都十分熟悉。
殷牧悠伸了個懶腰:“可算回家了。”
陶邑笑出了聲:“這裡的擺設我都不讓人動的,怕郎主回來後覺得生疏。”
殷牧悠朝四周望去,之前被堯寒用黑火燒掉的寢屋如今已經重修還原,就是不知竹屋那裡是不是也還原了?
“這些年來辛苦你們了。”
“郎主可彆這麼說,著實折煞我等了!”陶邑和徐常林朝他行了個拱手禮,“郎主多多休息,我們便先行下去了。”
“嗯。”
他繞道去了竹屋,這裡果真被還原了。
殷牧悠滿是懷念:“這裡還是那麼清幽。”
堯寒從他懷裡跳下來,變換成了人形。
許多記憶頓時湧現,堯寒想起他最開始被陸文龍所折磨,甚至還以為所有人都跟陸文龍一樣,皆是此等恩將仇報之徒。
第一次見到殷牧悠時,他滿懷殺意,想將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一口咬死。
而現在,堯寒卻一把將殷牧悠抱住:“正好。”
“正好什麼?”
堯寒笑道:“正好沒人打擾,就可以乾一些事情了。”
殷牧悠醜拒:“……休想!”
七年了,這世間對於凡人來說尤為漫長,可對堯寒這樣的凶獸來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
要等他成年,可真不容易。
堯寒也沒勉強,隻是這樣抱著他,心臟的位置都會溫暖起來。
“好喜歡。”
殷牧悠嘴角綴著笑容,像是吃了一顆甜到發膩的糖,那滋味從嘴裡蔓延到了五臟六腑,漸漸整個人都侵染到了糖罐裡似的。
“我也是。”
—
二月初春時,殷牧悠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差,沉睡的時間也變得多了起來。
七年的時間發生了太多事,齊夫人已經離世,齊褚早在兩年前便得到了重用,成為大禹的戰神,至於顧遙……也已經娶妻生子,女兒正是識字的年紀了。
外麵的玉蘭花開了,一樹晶瑩雪白,朵朵向上,猶如玉石那樣。
堯寒在外麵玩兒得很開心,比起那些地方,他便是在這裡和殷牧悠相識的,堯寒更喜歡這裡。
溫宅這些年裡種了許多玉蘭花樹,聽說是陶邑偶然買回來的。堯寒站在樹下看了許久,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竟對這花如此鐘情。
他站立許久,然後在玉蘭花樹折下一支花,又一路跑到了窗邊:“溫琅,我有東西給你!”
殷牧悠窩在屋子裡,怕冷得要命,連窗戶也不敢開。
聽到聲音,他這才縮到了窗前,用一根細竹竿撐起了窗戶,冷風一下子就灌了進來,冷得他顫抖了好幾下:“怎麼了?”
堯寒獻寶似的,雙手舉著那支玉蘭花。
殷牧悠愣住許久,怔怔的看著他手裡的玉蘭花,上麵的花蕊全開了,仿佛玉石那般潔白無瑕。
他朝堯寒伸出了手,接過堯寒折過來的玉蘭花,纖細枯瘦的手指拿著玉蘭花枝,那手指瘦得隻剩下皮包骨。
殷牧悠病了許久,容貌也有所折損,約莫再不複從前那樣,有時自己看著……都覺得難看。
殷牧悠接過堯寒手中的玉蘭花枝,輕輕的嗅了一口:“真好看。”
堯寒見著他的模樣,耳根紅了起來:“……嗯。”
好看的不是玉蘭花,而是他。
這些天,他整日的躺在床上,也不像之前一樣陪他一起玩了。
回到溫宅已經有一月餘,屋子裡總是彌漫著藥味。堯寒極不喜這種味道,可容緹說,殷牧悠身子差了,隻有這些才能維持他活下去。
他偷偷嘗過,苦到了極致。
然而殷牧悠每次都一口喝下,仿佛什麼苦味兒都不曾嘗到,依舊笑得淡然自在。
堯寒又急急的說:“若是你喜歡,我每一日都摘給你!”
殷牧悠剛將花枝放入青花瓷瓶中,不由無奈說道:“玉蘭花期三月便過了,屆時你怎麼送給我?”
“那便用靈氣強行留住,我不管!”
“總是這麼任性。”殷牧悠垂下眼眸,淡淡道,“強行留住,也總有花謝的一天。”
堯寒心中若有察覺,忽然間疼了起來。
他明明連那些噬骨的痛都不怕的,唯獨怕他做出這個樣子。
呼吸間吸入了外麵的冷風,像是一把刀子,從肺部一直彌漫到身體裡,刮在他的五臟六腑。
“那你什麼時候會好起來?”
“好起來,我們便成親。”
“玉蘭花留到那個時候就行了,用它來裝飾。”
堯寒斷斷續續的說了許多話,殷牧悠用手承在窗台,眼中泛著溫柔而彌散的光:“這種事情我怎麼知道?不過,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堯寒露出一個笑容:“溫琅,你從來沒騙過我,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