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說到托馬斯的身世可疑, 奧蘭太太謹慎的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隻是陳述了有這麼一樁傳言。托馬斯長得確實不像父親, 也不像兩個哥哥, 托馬斯不住在伯德伍德莊園,但莊園裡有道格拉斯的全家福, 父母和4個兒子, 還有兩個早夭的小伯德伍德小姐的肖像畫。
說實話, 維塔麗倒是很同情瑪麗夫人的,現狀就是如此無奈,男人多半認為,隻要有錢養活合法妻兒,妻子就不該有什麼怨言;瑪麗夫人的緋聞就當做是她向丈夫的報複吧,如果確有其事的話。
她沒有告訴阿瑟未來婆家的這些雞毛狗血,加百列應該也不會告訴他太多事情,阿瑟的道德底線不高, 而且像絕大部分男人一樣, 認為那些是男人的天性和權利。這該是“男人的劣根性”。
阿瑟說, 男人的愛來得快去得也快, 要想讓男人總是惦記著你,就不要付出太多且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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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伯德伍德莊園的第二天傍晚, 下雨了。
很快變成雨夾雪, 到了半夜, 雨停了, 天上掉落大片大片的雪花, 第三天早上,雪仍然飄飄灑灑,地麵上積了沒過腳踝的積雪。
“真糟糕!”奧蘭太太抱怨,“看來明天是走不了了。”他們原本隻準備在莊園停留兩、三天便返回倫敦,她不喜歡跟伯爵待在同一屋簷下。
“那就多住幾天吧。你缺什麼,問問格林太太哪兒有。”奧蘭先生翻著報紙,吃著早餐。
“我不缺什麼了。維塔麗,你呢?”
“我應該也不缺什麼,蕾拉給我帶了很多行李。之前我還覺得她給我帶了太多行李。”這就是有仆人服務的好處,不用自己拖行李,當然可以儘可能多的帶行李。
奧蘭太太便笑,“缺什麼就去問格林太太,或者告訴我。”
“我會的。”格林太太是伯德伍德莊園的女管家。
加百列問:“你有厚靴子嗎?雪停了我想帶你在外麵走走,會很好玩的。”
“我不知道,這要問蕾拉。”
“等會上去看看。”
“這兒有什麼好玩的嗎?”
“好玩的?”他笑,“英國的鄉村莊園都差不多,無聊,距離最近的鄰居都有幾英裡。男人們除了狩獵之外,不知道還有其他消遣,也沒有什麼文化氣息,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話。”
維塔麗想了一下,確實,不論英國或是法國,鄉村莊園確實都挺無聊的,小城鎮也都很無聊,所以人們總是想往大城市跑,大城市人口更多,也更有趣一點。
阿瑟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樣,不知道搞什麼鬼。要說他那本半自傳體春天就寫完了,阿方索先生看過前幾章,已經簽了出版合同,稿費給的十分大方,但阿瑟很慎重,決定不要太著急出版,而是一直在修改。也不是什麼大的修改,就是再寫了一個結尾,他拿不定主意用哪一版結尾,開玩笑的說可以將兩版結尾都放進去。
維塔麗在馬賽終於看到了這本名為《毀滅》。
知情人應該一眼就能看出來,以保羅·魏爾倫為原型的男配艾倫占據了大概四分之一的篇幅。從1871年5月底,巴黎公社被鎮壓的那幾天開始寫起,法國北部小鎮男孩維克多在陌生的巴黎被迫卷入一場壓倒性的鎮壓和屠殺,一個外省男孩如何在動蕩的巴黎存活下來,街頭的鮮血多到令人震驚;
維克多在家鄉和巴黎之間遊蕩,幾個月後,他認識了文藝男青年艾倫,艾倫如何照顧他,如何愛上維克多,講述了一段同性之間的禁忌愛情;接著又講述維克多是如何意識到艾倫的“愛情”是不純粹的,而對維克多來說,一份純粹的愛情是必要的,愛情應該是純粹的、不含雜質的,是性吸引力,是荷爾蒙,而跟其他外在因素無關;
維克多與艾倫的愛情以維克多刺傷了艾倫為結局,維克多以為自己失手殺死了艾倫,倉惶出逃,從馬賽登船出海,偽造履曆當了水手,在地中海飄蕩了10年,他想攢點錢改善生活,但總是失敗,現實無比冷酷;的一個結尾是維克多在一次酒吧鬥毆中受傷,奄奄一息之際回憶自己的一生,覺得自己虛度了年華,他是這個世界上渺小的一個“人”,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一個得不到“真愛”的人;
另一個結尾是艾倫找到身染重病的維克多,說他早已原諒了他的傷害,而維克多已經忘記他了。
他的文筆極好,文字乾淨利落,絕不多寫一個單詞,的整體氛圍帶有一種清冷而冷酷的旁觀者的筆調,細節生動,就是後三分之一的水手生活虛構情節也很詳細,要不是知道他壓根沒有在遠洋貨船上當過水手,準會以為作者描寫的都是自己的親身經曆。
維塔麗將帶回了魯昂,拿給福樓拜看。福樓拜也讚他的文字簡潔又優美,故事說起來並不複雜,也沒有講什麼大道理,就是一個中二少年的愛情和短暫人生,說起來沒有什麼“社會意義”,也沒有講述“階級衝突”,各方麵的矛盾都不尖銳,巴黎公社被鎮壓的情節也因為維克多的視角問題,沒有深入描寫,就這阿方索先生還擔心沒法通過審查呢。
福樓拜倒覺得沒問題,誰說你寫本就一定需要針砭時事呢?他也不覺得講述同性之愛有什麼問題,甚至還覺得阿瑟寫的很美好,當然也很人間真實。他知道阿瑟寫的是自己和魏爾倫之間的愛情,從寫作的角度來說,阿瑟想寫什麼都沒問題。能不能出版、會不會引發讀者的反感甚至審查部門的封禁,那是出版商需要考慮的事情,創作者不該被審查部門的要求所限製,創作者不能自我閹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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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直下,鵝毛大雪。
蕾拉沒想到會下雪,沒有給她帶厚靴子,格林太太找了一雙瑪麗夫人的舊靴子給她穿,她的腳比較小,靴子大了兩碼,晃晃蕩蕩的,蕾拉找了一包棉花塞在靴子的鞋尖。
加百列帶著維塔麗在主屋的側翼露台上踩雪玩。
“雪太大了!”她嚷嚷。
雪花下得太猛,幾片雪花疊加在一起,成了一團絮狀的雪團,落在兔毛雪帽上,落在她臉上,冰涼涼的。
“那才有意思。魯昂或是沙勒維爾這幾年下過這麼大的雪嗎?”
“魯昂沒有這麼大的雪,我不喜歡下雪,太冷了。”
“我們以後可以夏天住在倫敦,冬天住在馬賽,或者去西班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