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有人在刪了,然而這邊在刪,那邊還有一堆人在發。
當年的網上報道被裴銜意刪得精光,但總有人記得,所有人都在驚歎謝知經曆的曲折——二十一歲前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公子,衣食無憂、嬌生慣養。二十一歲經曆人生的重大打擊,一家燒炭自殺,父母雙雙身亡,曾經立於雲端的小少爺背負著巨額債務跌入泥沼,又奇跡般在娛樂圈煥然新生,還了債務。
不少人感歎“難怪架子大,本來就是個小少爺”,更多人感歎命運無常,憐憫同情。
那些可憐的、同情的,亦或是幸災樂禍的、隨意吃瓜的人,攥著他人經年愈合的傷口,硬擠出血,一窩蜂地擁上來,肆意舔舐品評。
謝知仿佛回到了四年前,頭痛欲裂地從醫院醒來,睜眼麵對的就是閃光燈,隨即是流水般的記者、警察、醫生護士、看熱鬨的、催債的、落井下石的……沸沸揚揚,哄哄鬨鬨,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任由那些人潑墨狂灑。
某個知道他過往的人,在背後故意戳他傷口。
而不少網友咬定是謝知背後的團隊在炒作。
瀏覽完最後一條長微博,謝知的眼神已經變得平靜,在各色各異的目光中打開微信,掃了眼私聊。
最前麵的就是黎葭的信息,他知道謝知最近在於涵這裡訓練,不方便接電話,緊張兮兮的生怕謝知想不開。
他先回了黎葭,才點進董玟的對話裡。
董玟是裴氏手下的娛樂公司簽約的經紀人,雖然對他的“不求上進”恨得咬牙切齒,但基本配合他的節奏,這種揭他傷疤炒話題的方式,不會是董玟。
估計放消息的人也沒想到網民的熱情會這麼大——像謝知這樣人生經曆格外跌宕起伏、頗具戲劇性,還是喜聞樂見的“貴公子落魄”情節的,倒的確很受歡迎。
【董玟:操,不知道是哪個缺德鬼在背後乾的,就想揭你傷疤,和你多大仇啊,你現在怎麼樣?】
【董玟:宋淡聯係過我了,我們倆在解決,你彆急】
【董玟:最遲今晚,一定把這糟心玩意壓下去,你在劇院上課呢?裴先生在身邊嗎?】
謝知撩起眼皮,瞅了眼身邊低頭看著小粉的裴銜意,回:在。
【董玟:那就好,安心上課,不想上就回家休息,彆怕,我們在呢】
……怕?
怕個鳥。
謝知回了個嗯,鎖屏把手機扔回給裴銜意,見他皺起了眉,疑惑:“怎麼了?”
裴銜意小小聲:“宋淡發消息給我說了……長官很難過,對不對?”
“難過什麼?”謝知淡淡道,“是你告訴我的,無論什麼時候,姿態都要從容好看,這樣就沒人能找到弱點了。”
裴銜意茫然地歪了歪頭。
謝知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花了三四年縫合的傷口,猝不及防又被人捅開,那些人還嫌傷口太小,影響觀看,撕裂了往細裡觀察那些挫傷的骨與肉。
空氣裡都藏著玻璃碎片似的,隨著呼吸卷入肺裡,割得一半是鮮血淋漓,一半是麻木不仁。
怎麼可能會不為所動。
角落裡沒人過來,謝知闔了闔眼,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你當初是覺得我可憐嗎?”
脫口而出的問題,說完謝知就後悔了。彆說這傻子什麼都不記得了,就算是記得,他也不該、更不能問出這種問題。
“失言。”他輕吸了口氣,站起身,“我先過去了。”
“不是。”
轉身的刹那,謝知聽到身後的人認真地回答,“謝知,不是的。”
腳步一滯,謝知像個長久沒上油的機械玩具,內裡鐵鏽斑斑,隨著發條的扭動,僵硬轉回頭,腦中響著強行轉動時轟轟的聲音:“……裴先生?”
裴銜意捧著臉,仰頭看著他,雙眼彎起,盛著嵌在天花板上的白晃晃的燈光:“不可憐,很可愛。”
哦,還是裴寶。
謝知渾身一鬆,居然有種類似於慶幸的輕鬆感:“可愛?”
裴銜意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嗯,很可愛。”
謝知啼笑皆非。
從來沒有人用“不良家”來形容他,更沒有人說他“很可愛”。
這些詞離他千萬裡遠,偏還有位寶不遠千裡地送來。
他真是……有點舍不得這樣的裴銜意了。
可惜等裴銜意恢複後,他們又該橋歸橋,路歸路,大路兩邊各自走,或許還能是朋友。
或許什麼也不是。
相信裴先生是不會喜歡變傻後黏著他的這段回憶的。
低沉的心情被一掃而空,重新浮上的是股複雜難言的滋味。謝知說不清那是什麼,安靜了片刻,趕在重新集合的最後幾秒,輕輕說了聲:“謝謝。”
其實他很感激有人能陪在身邊。
離婚後搬去的那所公寓太大也太空了,每晚回去打開門,麵對著空蕩蕩的客廳與房間,聽不到一聲“歡迎回家”……他不喜歡。
八卦的熱度來得快,去得更快,董玟和宋淡聯合出手,中午休息時,熱度已經被壓到最低了。
放消息給報社的人藏得太好,沒逮出來。
裴先生氣得捏著自己的小粉啪嗒啪嗒打了一長串字,嚴令宋淡務必徹查。
謝知瞅著這畫麵,憋著笑意偷樂。
劇院裡提供午飯,有葷有素還送個湯,味道不錯。謝知還沒去打飯,就被於涵叫到休息室去。
裴銜意眼巴巴地等了一早上,就等著謝知來陪自己吃飯,見人沒了,心情頓時晴轉多雲。
他還特地要了份魚肉想分給謝知呢!
其他學員都坐在一塊兒,孤零零的裴銜意就格外顯眼。瞅著這個好機會,何寥然又湊了上去,眼眸閃閃的:“銜意哥,你一個人吃飯嗎?我們一起吧?”
裴銜意戳了戳飯,悶悶不樂:“不外借。”
何寥然:“……”
身後驀地響起道清冷的嗓音:“也不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