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知模模糊糊又想起許多事。
幼年時抱著他坐在鋼琴邊,帶他彈響第一聲, 啟迪他彈琴的母親;故作嚴肅, 將他高高舉起, 不自覺露出笑意的父親;纏著他一起玩飛盤,不然就在地上打滾耍賴的餃子。
他們的確是愛他的, 但那種偏執的愛意更似掌控欲。
於他們, 他或許更像一件珍貴精致的珍藏品。在以前,展現的是扭曲的獨占欲,而在決定離開這個世界時, 他們可以不顧他的意見,擅作主張地要帶他一起走。
來自至親的利劍才最狠厲。
他甚至連當麵質問的機會也沒有了。
他們放不下,裴先生舍不得。
回到家,謝知有點筋疲力竭, 放縱的哭泣帶來的損耗竟然那麼大。
迎著裴銜意擔憂的眼神,他的嘴角勉強彎了彎, 示意自己沒事。
裴銜意並不覺得沒事, 皺著眉催促著謝知快去休息。謝知遲緩地點點頭,進了浴室, 半個小時後還沒出來。
裴銜意不太放心,敲了敲浴室門, 沒有得到回應, 心裡一慌,推門而入。
謝知坐在花灑下麵,淋著涼水, 渾身衣衫濕透,聞聲抬起眼來。水順著他的臉龐身軀淌落,微亂的額發間,那雙黝黑的眼眸也似浸潤在水裡的珍珠,蒙蒙帶著點霧氣。
瞅見裴銜意錯愕心疼的表情,謝知怔了怔,解釋:“稍微清醒一下……”
裴銜意沉著臉走過來,挽起袖子,將花灑水溫調高,一言不發地替他洗頭發。
謝知下意識抬手抓住他的衣角,緩緩闔上酸澀的眼。
裴銜意的動作很輕柔,整個過程無聲無息。洗好之後,他扯過張大浴巾,將謝知包在裡麵,抱出浴室。
他的臉色不好看,謝知有點倉皇,於是乖乖的,由著他動作。
濕漉漉的衣物被剝離,裴銜意目不斜視,仔細地擦去謝知身上的水,為他穿上睡袍,吹乾頭發,又在他冰涼的唇間吻了一下,親親他的額頭。
“睡吧,寶貝,”他說,“你太累了。”
裴銜意請了一天假,陪在謝知身邊。
他看上去像隻冬日被拋棄的小動物,隻有靠在裴銜意身邊才能汲取溫度。
但他隻消沉了一天。
第三天早上,謝知的狀態就恢複了不少,看上去平靜不少,拒絕了裴銜意繼續請假陪他的舉動:“你才剛回去,不能總請假。”
隨即他獨自去了趟墓園。
當初從醫院醒來後,謝知身上的錢已不多,身體太過虛弱,謝家的幾個親戚意思意思幫忙辦了個簡單的喪禮,沒管他的狗。他清醒後,執拗地要給狗也買塊墓地,被罵腦子有病,園方也不肯答應。
恰逢黎葭趕來,二話不說,立刻找人幫忙,順利為餃子下了葬。
等到能站起來了,被黎葭攙扶著去墓園時,謝知腦中的記憶也徹底模糊了。
他不敢去回想那一天了。
抵達墓園,站在墓碑前時,謝知說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如何的。
他好像看到遠方有一片迷霧,父親母親相攜著,衝他揮了揮手,轉身鑽進那片霧中。雪白的大狗也在,他衝謝知汪汪叫了幾聲,微笑的天使臉上又展露出笑容,然後也轉身紮了進去。
腐爛在皮下的傷口被剜開徹底清除,反而好了許多。
至於隨之帶來的傷痛,會在時間的治愈與愛人的陪伴下慢慢痊愈。
裴銜意相信謝知能撐過來。
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驕傲太過、反而易折的脆弱孩子,既渡過了驚濤駭浪,就不會溺亡在平息下來的海麵中。
果然,謝知出去一下午,回來時眼眶微紅,情緒卻已經徹底穩定,讓小d準備好出發,明天返回劇組。
聽到他要離開的消息,裴銜意也不意外,拉著他的手指撒嬌似的搖了搖,又親了一下:“我一直在的。”
兩人像往常那樣,平和地渡過這個夜晚。
隔日清晨,謝知準時睜開眼,輕手輕腳地拿開裴銜意箍在腰間的手,洗漱回來,換好衣服,在晨光中於裴先生微蹙的眉間烙下一枚吻,熨平他的眉宇,低聲說了再見。
這次離開時的心境和上次完全不同。
那點以前不敢說出口的依戀和不舍不再遮遮掩掩,坐上車時,謝知光明正大地回頭看了眼。
正巧撞上窗邊望著他的人的視線。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相觸,謝知笑了笑,揮揮手,鑽進車裡。
《戲衣》劇組多災多難,先是男二搞事,臨時替換了一個,再是男主出車禍,網上報道這部電影多災多難,也不知道最終出來票房會是多少。
謝知不在的時候,遊導先讓新進組的男二補拍了一遍獨自的戲份,又將其他人的單獨戲份也拎出來拍了,雖然打亂了拍攝的順序,倒也沒少忙活。
得知謝知要回來,遊導不太放心,再三確認了謝知的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況,又去了個電話,向裴銜意確認,才放心下來。
離開半個多月,小d帶了點禮物,劇組每人一份,在工作人員裡混得如魚得水。
當初裴銜意特地招來小d陪在謝知身邊果然很對。
謝知找到遊文驥,抿了抿嘴唇:“抱歉,遊導。”
劇組裡的倒黴事,說起來都是他引起的。
遊文驥看他的臉色還好,的確沒有勉強自己的意思,笑著搖頭:“行了,沒事最好。先去準備準備吧,哪裡不舒服隨時告訴我們。”
陸彥博冷著臉瞟了他兩眼,嚴肅地嗯了聲。
回到久違的休息室,化妝師還沒過來,小d倒了熱水遞上,謝知才喝了口,休息室的門嘭地被推開,不知道打哪兒竄出來的黎葭嗚哇哇地叫著撲過來抱住謝知:“謝小知你回來怎麼都不告訴我!!!”
謝知及時張開雙臂,穩穩當當地將水杯放下,一滴也沒濺飛出來。
他好笑地拍拍黎葭的背:“你不是殺青了嗎,以為你不在b市。”
黎葭吸吸鼻子,眼圈有點紅。
門邊的宗溟輕咳了聲。
黎葭放開謝知,上上下下地瞅他,眼中全然是對朋友的擔心關切:“看來裴銜意把你照顧得不錯。哎,寶貝兒,我怎麼感覺你變了?”
謝知疑惑:“?”
“感覺你好像……”黎葭猶豫了下,尋找適合的說辭,“好像掙開了什麼,看著比以前輕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