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林翕曾經很高興。
但也就是這份高興,讓少年時的林翕一直沒能接受突然出現在他家裡的李仁德。
他覺得李仁德出現後,好不容易在逐漸朝他軟化的媽媽似乎又要被人給分走了,而且和他的生父比起來,李仁德乍一看也沒好到哪去。
他的生父至少
還有個皮囊可看,可李仁德呢?個子不高,長得也一般,沒什麼學曆,還是個啞巴,如果有一天他也開始賭博酗酒……林翕恐怕半點也不會覺得意外。
他接受不了這樣的第二個父親,也沒有人教過他要怎樣去接受。
於是從李仁德來到家裡之後,林翕就向他展開了長期的單方麵對峙,用了他能想到的一切辦法。
比如不回家吃飯,比如故意晚歸,比如死活不和李仁德說一句話。
林翕後
來想想,覺得這時期的李仁德其實也挺難的。因為他那個混蛋生父活著的時候間接導致了他姥姥的死亡,死後還留了一屁股的債,所以母親的情緒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格外不穩定,林翕也是半斤八兩。
也就是說,不會說話的李仁德來了他們家,得照顧這樣情緒極端的兩母子。
林翕覺得換成尋常人可能早就受不了了,但李仁德不一樣。
他永遠都是笑眯眯的,麵對林美玲偶爾發作的龜毛性子好脾氣地應著,麵對林翕的不說話就自己主動去摸索他的喜好,變著法給他做好吃的,碰壁了也還是樂嗬嗬地笑,還在發現林翕中午逐漸不回家後,為了讓他能多吃一點,主動來學校食堂應聘。
誰知道他一個啞巴是怎麼說動負責人的。
後來的林翕每每想起就覺得很難過,可少年時的他心裡卻看不見這些,隻知道逃避,而且李仁德對他越好,他就逃得越厲害。
回想起上一世李仁德在母親死後一夜白頭,去他們以前家附近的公園秋千上一坐就是好幾個下午,然後在身體日漸變差後難得頑固倔強地不肯就醫,隻默默塞給了林翕一本印滿了存入日期的存折,滿目滄桑不再笑的樣子,林翕便忍不住偷偷擦了擦眼睛。
然後在旁邊的高自健還沒反應過來時,快步跑到了李仁德的打飯窗口。
林翕跑過去之前,上一位學生已經走了。正如高自健所說,這會兒學生窗口早就沒什麼菜剩下,其他師傅都去後邊休息了,隻有李仁德還站在那裡,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看著有點心不在焉。
直到看見林翕跑過去,那雙眼睛才突然亮了起來,下意識就要伸手給林翕打飯。可還沒來得及拿勺子,李仁德就又注意到了林翕發紅的眼圈,頓時急了,連連比劃著問他怎麼回事。
“不小心進沙子了,沒事的。”林翕看著李仁德的樣子,吸了吸鼻子,然後伸手指了指一個雞蛋,喉頭頓了頓道:“我想吃這個……叔叔。”
李仁德來到林翕身邊那麼多年,林翕都沒和他說過半句話,更彆提叫他叔叔了。
所以他這兩個字下去,李仁德的眼睛立刻變得更亮了,然後傻嗬嗬地笑起來,連忙給他打了個雞蛋不說,還伸腦袋湊到旁邊的教師食堂窗口去,比劃著問那個大嬸要了個獅子頭,然後打著手勢說他等會會給錢。
李仁德為人憨厚,雖然不會說話,但身上親和力很強,總能分分鐘和周圍人打好關係。所以那大嬸沒多說什麼就給了,隻是給的時候,忍不住好奇地看了林翕一眼。
大概是在奇怪他和李仁德的關係。
感覺到大嬸的目光,李仁德立刻有些緊張地衝她揮手。他知道林翕不喜歡他,怕彆人疑惑的眼光多了,會給這個敏感的孩子帶去困擾。
可林翕卻是一點不在意,衝李仁德彎起眼睛笑了笑,說:“謝謝叔叔。”
窗口裡的李仁德看著林翕的笑容,有些呆住,這孩子平時看都不看他,什麼時候起會衝他笑了?
林翕心裡知道他一時半會可能會驚訝,接受不來,也沒想一次性徹底改了,打算慢慢來。所以打完飯後沒在窗口附近多逗留,轉身就走了。看起來剛剛對李仁德突然變好的態度就像是少年人遇到什麼好事,心血來潮而已。
不過即便如此,也足夠李仁德站在窗口裡開心很久了,給後邊來的學生再打飯時,臉上堆滿了笑容,然後時不時用眼神去偷瞟端了飯坐在食堂裡的林翕。
剛剛在門口遇到了一個老師的高自健這時候跑過來,言說班上有點事得先回去,隨即目光落在林翕碗裡的獅子頭上,笑道:“哎喲,我還想進來幫你說說呢,結果你已經打到獅子頭啦?”
林翕朝他笑了笑道:“嗯,我叔叔給我打的。”
高自健一時也沒分清“叔叔”和“我叔叔”的個中關係,連連點頭,然後看林翕笑得乖巧,忍不住伸手摸了他腦袋一把,說:“那就好,班上有點事,我得先回去了,回頭你吃完飯就回班。郝老師沒回來之前,不可以隨便出校門啊?”
林翕點頭說好,高自健便走了。
過了一會,林翕再看向窗口,發現李仁德也被人喊到後廚去洗碗了。
快一點半的食堂裡人愈發的少,附近幾乎就隻剩他一個,和上一世他單獨坐在寵咖裡的場景莫名有些相似。
不過不一樣的是,現在的林翕能看見食堂外的陽光,碗裡還有個大大的獅子頭,他沒有煩悶到抽煙,而是忍不住歡快地晃了晃腿。
眯起眼睛想,現在這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