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到了衙門前的那條街上,路邊已經能看到非常多的人,走路的,騎驢的,坐車的,一派雜吵熱鬨的市井之氣。
往常衙門前的這條街上,平常百姓心存畏懼,根本就不敢過來,也隻有節日和遊泮時最熱了。
車子快到衙門口的時候,路上已經有些堵了。
四周人看舒家三外公的車夫,有些人就叫:“師爺的車來了,讓一讓讓一讓。”
很快大家就讓出了一條路,車子直接駛到了衙門門口。
一身新衣服的舒家三外公下車,顧思和顧家曾祖父,也跟著下車。
放眼望去,衙門外的幾個秀才都衣著光鮮,就連送他們過來的家人和下人也都穿著最體麵漂亮的衣服。
顧思沒有看到眼熟的人,就和舒家三位公及顧家曾祖父一起進了衙門。
從角門進去,先聽到院子裡吵雜的聲音,接著看到院子裡東邊擺了很多凳子,凳子上大半都已經坐人了,有的人背著身子,和後邊的人聊天。
“我先去點卯了,你自己注意安全。”舒家三外公溫柔的對著顧思說。
“嗯,我會的。”顧思高興的點頭說。
“你放心,我會在後麵看著他。”顧家曾祖父笑容滿麵的道。
舒家三外公點卯去了。
顧思看了周圍一眼,每個縣都有三列椅子,漢中縣的座位在東邊最北,西鄉縣的座位在第四位。
顧家曾祖父拉著顧思到西鄉縣那裡,笑著跟他們打招呼:“顧兄好,趙兄好,吳兄好……”
按理來說,顧思和他們是同案的,也應該稱他們為顧兄,趙兄,吳兄……
隻是顧家曾祖父已經和人論輩了,他覺得叫一幫三四五十歲的叔伯爺爺們顧兄趙兄吳兄有些奇怪,加之揣摩到他曾祖父那微妙的心思,就跟著問候:“顧爺爺好,趙叔叔好,吳伯伯好……”
西鄉縣的秀才年齡都沒有顧家曾祖父大,但因為他隻是一個佾生,所以還是要稱呼彆人為“兄”。
讀書人的世界不以年齡論英雄,以身份論英雄。
西鄉縣裡的人早都聽說過顧思和曾祖父都中了,有些人這幾天還見過他們,都笑容滿麵的起身跟他們打招呼。
“顧兄今天看著可氣派了,英雄出少年啊!”吳秀才禮讓的和顧家曾祖父打招呼,看到顧思稚嫩的臉,感慨的很。
“哎呀,命好命好!顧家這輩子的好運都用在生了一個好兒郎身上!”顧家曾祖父笑嗬嗬的。
有人請他們,坐下,顧家曾祖父搖頭:“就是過來問候一下,我還得過去呢。”
問候一圈人,顧家曾祖父又往南走,路上還和相熟的人打兩聲招呼。
院子裡的新秀才們,一個個精神飽滿,意氣風發。
“我叫彆的縣裡秀才為某兄,叫咱們縣裡的都是叔伯爺爺,這要是以後一起相處,稱呼亂了,該怎麼解決?”顧思小聲的詢問曾祖父。
他考慮過這個問題,考慮了一段時間,都沒有想到解決的辦法,於是便向長輩求教,這種情況應該有一些。
“等我去了,你們的稱呼會自動換回來。”顧家曾祖父年齡大了,對於死亡看得開,所以並不避諱說這些。生死乃人生常事,顧思對此也沒有顧忌,直接問:“那要是你不在場,我是統一稱他們為兄嗎?”
“那是自然。”顧家曾祖父笑嗬嗬的回應,心裡忍不住得意。他剛才過去其實拉近關係是一個,炫耀他們是另一個。
以前大家雖然都和睦,但總是拿他做比較,考不上總會想著顧宿那麼大年齡都沒考上,我沒考上也不奇怪。
雖然正常吧,時間久了難免讓人覺得心情不暢快。
你們不是說我老嗎?現在也讓你們體會到一把“老了”的感覺。
顧家曾祖父藏著小小的壞心眼,整個人都心情舒暢無比。
府學的位置在第十,顧思一過去,一身新衣服的霍昌平就滿臉笑容的喚他:“來了?”
顧思點頭,眼睛一掃,沒有看到左惜時,有些奇怪的問:“惜時還沒有來?”
左左惜時性子活躍坐不住,乾什麼事都比較積極。
“我也沒有看到左叔叔過去,他們應該一起來。”霍昌平回應。
顧思側頭,看他曾祖父已經在旁邊佾生的隊伍坐下,和人聊起了天來。
裡邊有五六十歲年齡大的人,也有一二十歲的年輕人,現在這個時候大家也不據年齡,聊起天來很開心。
“顧兄好。”有一個三十多歲的人和一個二十多歲的人來和顧思打招呼。
“兩位兄長好。”顧思連忙站起來行禮。
霍昌平在一邊介紹:“這是趙兄和馮兄,趙兄弟撥府第十三名,家裡開瓷器鋪子。馮兄弟撥府十七名,家裡開紙坊。”
“小本生意,糊個口。”
兩個人謙虛,顧思笑著說:“我家裡就是一般農戶。”
“農戶好呀,耕讀傳家,讀書好才是真的好。”兩人聽了也沒有露出一點嫌棄的表情,反倒是寬慰顧思,像是怕他多想自卑一樣。
然後顧思就認識了家裡開糧鋪的,開木材鋪的,開醬鋪的。
他發現很多人家裡都做點小生意。當然這種小店並不算商戶,隻是收入也挺可觀。
顧思的人際關係一下子拓展開來,跟大家聊的火熱。
大家也都很樂意認識顧思這個年紀輕輕就考中秀才的人,想跟他交好,說話都向著他說,氣氛極為的融洽。
有的人思想單純,沒有多想。有的人就存著以後顧思要是一飛衝天了,也是一個好人脈的想法。
正歡樂的時候,旁邊傳來了哭聲。
他們看過去,隻見顧家曾祖父正在安慰一人,那人抹著眼淚道:“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我就考上秀才了!我當時應該在考場裡多呆一會兒,多琢磨琢磨文章,將文章改得更好一點,這樣說不得就重了,怎麼就想著過不了就交卷了呢??!”
有幾個佾生就跟著歎氣,顧家曾祖父寬慰他們:“你們往好的想,能中佾生是對咱們能力的肯定,也有力氣以後繼續考,這是好事。”
“今天高興著呢,彆這樣。”
周圍的人勸了幾句,哭著的人才破涕為笑。
顧思暗自慶幸自己第一場沒有放棄,一直待到快要收卷的時候才改好,不然現在坐在那裡後悔的可能就是他了。
左惜時這個時候紅光滿麵的過來了,顧思剛開始還覺得正常,見他來了坐著也不說話,才發現不對。
“你怎麼了?”
“發熱呢,你離我遠點。”左惜時有氣無力地道,還是不忘感謝顧思,“吃了一天藥了,還是沒精神,還得多虧你提醒我娘呢!”
正說著,一隊衙役舉著肅靜,回避等牌子來到了院子裡,正在列隊。
這都是知府的儀仗隊,大家知道要出府了。
有拿著牌子的差役在旁邊等了一會兒,此時對大家道:“請各位相公們跟小的來,咱們的位置在這邊。”
大家都起身排隊。
“案首請站這裡,第二第三請站這裡,第四第五第六站第三排,七□□第四,餘後都是這樣站。”差役安排著站位,態度恭敬,與考試進場時的呼喝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大家排好隊,有人敲了一聲鑼,院子裡逐漸安靜下來。
孫知府這個時候身穿官服,帶著一群儀從從眾人旁邊走過。
準備妥當後,有人大聲喊:“開門!”
六個差役立刻跑上前,拿下門栓,伴隨著輕微的聲音,六扇儀門打開了!
“開炮!”剛才的人繼續喊。
“砰!”的一聲大響,接著又有兩聲響起。
“奏樂!”隨著這一聲響,旁邊的樂隊奏起了美妙的音樂。
樂聲中,知府帶領儀從先從儀門經過,而後是各縣的新秀才們。
顧思到過府衙的儀門前,到過試院的儀門前,因著向來知道儀門不開,也就沒有什麼想法。直到現在從儀門中經過,他心裡突然升起了一種彆樣的膨脹的情緒來。
大家一出儀門,衙門前的街道上的百姓們都歡呼了起來,有人放起了鞭炮來,劈裡啪啦的響,並大叫:“楚成禮!”
吆喝聲四起,鞭炮聲響起,有人呼喊著各位新秀才的名字,比過年前的集市還要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