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聲聽上去三十歲左右,嚴肅也溫和,聽上去令人感覺非常舒服,有種自然的可信賴感——一個智能仿生音。
對方應該是有些為難,過了會兒才說:“先生,是這樣,我們接觸的時間太短,從開始到現在也才幾分鐘,對您在日常生活中的性格與心理狀態,以及身體情況都不了解的情況下,我很難給出正常或不正常的答複。”
“事實上,獨占期是非常普遍的生理現象,作為谘詢師,我也不該用正常或不正常去定義它。”
“我隻是想知道,這種狀態還會持續多久,會不會加重,有沒有可能對我的omega造成傷害。”卓向銘少見地帶著些焦慮。
“標記結束初期性.欲強烈很正常,我查看過您的當前信息素與激素水平,都很正常。”對方道:“我需要先看一下您之前與心理醫生的談話前記錄。隻需要前記錄,用來參考身體和情緒穩定程度,不會涉及談話內容。”
卓向銘道:“我沒有谘詢記錄。”
在這個保證人人社保卡上掛名一個心理醫生的社會,有人說出“沒有谘詢記錄”是極其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其震驚程度可能堪比沒刷過牙。
一個成年人,從預約方式與消費選項上來看,大概率還是處於社會上層階級的成年男性,沒有谘詢記錄。
對方向他確認:“您沒有谘詢記錄。”
卓向銘道:“沒有。”
“好的。”谘詢師沒有停頓太長時間,“您現在的自身情況我已經有一些了解,接下來有一些相關的問題需要您回答,在這之前,我向您保證谘詢內容的絕對保密,谘詢結束後,係統也會立刻刪除訪問記錄。能告訴我你們結婚多久了嗎?”
“六個多月。”
“omega的年齡?”
“還差四個月滿十九歲。”
“少見的年齡搭配。”谘詢師友善地笑了笑,“他還在上學?”
“是。”
“那麼現在是在假期中……今天是春節,隻有你們兩個人待在一起,omega對此說過什麼嗎?”
卓向銘道:“沒有……睡前他對我說有點想我媽,我覺得他可能是想打個電話。”
“您怎麼說?”
卓向銘懊惱道:“我沒有接話。”
“他很坦誠。”谘詢師道,“一般麵對伴侶的這種狀態,另一方可能會在開始儘量避免提起自己對外界的渴望和想念,但是您的omega沒有,可以看出他非常信任您。”
卓向銘沒說話。
“獨占期內你們有什麼活動?”人工智能補充道,“性生活以外的活動。”
卓向銘思考道:“有時候他會拚會兒樂高,或者看電視。大多數時候在休息。”
“那時候您在哪裡?”
卓向銘道:“我在他旁邊。”
“最近omega的情緒怎麼樣?”谘詢師道,“不用換位思考,隻從您自己看到的角度說說。”
過了會兒,卓向銘道:“他看上去比較平靜,比我平靜的多,雖然很累,我想這可能就是你說的,因為他信任我,所以相信我很快可以帶他回歸正常的生活。”
“現在的生活沒有不正常。”谘詢師再次強調。
“標記前的信息素水平數據還有留存嗎?”
“有。”卓向銘道。
安靜了會兒,谘詢師道:“這個數據是完全可以進行安全標記的,至於標記發情期結束後,性生活頻率依舊保持的原因,因為我們接觸短暫,我隻能說個大概——”
童宴沒再聽下去。他意識到這是卓向銘的隱私,即便隻是為了解決他們兩個人之間不算問題的問題。
他回了臥室,有些好笑,又心疼。
好笑在人工智能又貴又沒什麼用,何況這種臨陣磨槍的做法。一開始他還擔心卓向銘真的有什麼問題,現在他想明白了,卓向銘就是怕他嫌棄他要的多,但還改不了,才想出這種辦法來。
心疼在雖然事情簡單,但又沒那麼簡單。
聽見卓向銘重複確定自己沒有谘詢記錄的時候,童宴感覺到一陣非常強烈的難過。他的愛人看上去再成熟穩重、溫和可靠,終究是一個很難傾訴和袒露內心的人。
現在卻肯為了他,為了他們之間一些雞毛蒜皮的床笫之間的事去接受谘詢,說些隱私的事情,隻想知道“會不會傷到我的omega”。
我的omega。童宴第一次聽到卓向銘用這樣的句式提到自己,也才發覺這可以算是一句極其動人的情話。
沒過多久,卓向銘也回來了。
“醒了?”卓向銘從另一邊上床。
童宴嗯了聲:“外麵還在下雪嗎?”
卓向銘道:“在下。”
“明天堆個雪人好不好?”童宴說,“可以拍張照片發給家裡。”
卓向銘說好,一邊觀察著他的臉色:“還是很累嗎?”
童宴說:“睡一覺就好了。”
“過來。”卓向銘衝他張開手,童宴就重新靠進了他懷裡。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是一個少數沒有情.欲摻雜的時刻。
不過童宴高看了卓向銘對他保守秘密的能力,沒多久就主動說了跟人工智能谘詢的事情。
“它說這很正常。”卓向銘道。
童宴故意說:“誰知道呢?”
卓向銘惡劣地壓住他:“我確定。”
反正也跑不掉,童宴軟手軟腳地任由他欺負,衣服脫到一半,卓向銘突然停了,爬上去跟他麵對麵說:“其實你小的時候,我們見過一次。”
“嗯?”童宴也愣了,“什麼時候?”
“有一年的暑假。”卓向銘也在順著記憶思考,表情慢慢變了,似笑非笑的,童宴著急地催他,他才說,“應該是童楊過生日,請了很多人,我到得晚,能聽見裡麵在唱生日歌,然後就發現門口有個小屁孩在哭。”
童宴直覺這個“小屁孩”說的是自己,不滿道:“好好說話!”
“你騎腳踏車被小石子顛摔了,我把你扶起來,你問我是誰,我說是哥哥,你說我騙人、你隻有一個哥哥,然後就沒良心地騎著腳踏車走了。”
童宴瞪著眼睛回憶,但他哪能想得起來?那時候卓向銘也才十二三歲,他那麼小,又過了那麼多年。
卓向銘也在回憶。本來是不記得了,但突然想起來,童宴現在在懷裡,那一段記憶就好像一下就清晰起來。
糯米團子一樣的小孩因為被腳踏車壓倒了很害怕地哭,被他連人帶車扶好就立刻不哭了,眼眶周圍還掛了淚,臉蛋肉嘟嘟的,但情緒就是一下就好了,好像剛才傷心得不行的人不是他,兩隻小胖手捏著車把手,奶聲奶氣問卓向銘:“謝謝你幫助我,你是誰?”
卓向銘覺得這小孩長得真漂亮,還不煩人,就說:“你可以叫我哥哥。”
“騙人!”小孩立刻慢吞吞地說,“我有一個哥哥,他的名字叫童楊。”
卓向銘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他就騎著他的小腳踏車呼哧呼哧地走了,上麵裝了保證安全的限速鏈,他很艱難地騎出一段距離才停下,回頭觀察還站在原地的卓向銘,瞪著兩隻小狐狸似的圓眼睛,模樣很警惕,好像卓向銘真的是個什麼騙人的大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