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次找您,就是想弄清楚這一點。”時進看著簡成華,斟酌了一下語氣,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您能不能詳細說一下我父親和您兒子認識的經過?我知道這個要求有點冒昧,但是我……”
簡成華擺手打斷他的話,看著他的臉,說道:“我懂,你長成這模樣,會好奇這些也正常,其實我也不太明白……罷了,都是些陳年老事,能有個人和我聊聊也不錯。”
他說著給自己也倒了杯水,擺出了長談的架勢。
就像時進根據種種資料猜測出的那樣,時行瑞和簡進文確實當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筆友,而促成這段友誼的人就是簡成華。
“我知道時行瑞的時候,他還隻是個小學生,當時他一口氣給報社投了十多篇稿子,自述了家裡的困難情況,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那時候進文剛進醫院沒多久,大概是同理心吧,我見時行瑞在信裡把自己描述得那麼困難,就想著能幫一把是一把,擠了擠版麵,錄用了他的稿子,還給他寫了一封鼓勵信。”
簡成華回憶著過去,眼神慢慢飄遠:“進文進了醫院之後不能去學校上課,也沒小朋友陪他玩,我怕他孤單,就每天跟他聊一聊報社的事情,給他讀讀一些小讀者的投稿和來信。進文就是這麼知道時行瑞的,他從小就心軟,聽我說時行瑞家裡的情況不好,特地從存的零花錢裡拿了一部分出來,隨著我的鼓勵信一起寄給了時行瑞,還給時行瑞留了個加油的小紙條。”
時進聽著,心裡也有些感歎,簡進文真的是個很善良很好的孩子,隻可惜老天並不眷顧他。
“時行瑞接到我的信和進文給的零花錢之後,十分禮貌地給我寫了一封感謝信,順便向我投了下一篇稿,並表示要把這一篇稿子的稿費捐給孤兒院。我當時就覺得這孩子真是又懂事又大義,是個值得培養的好苗子。”
簡成華說到這有點想笑,短暫笑了一聲後,表情又黯淡了下去:“也就是在那一陣,進文的病被確診了,開始打激素。他很痛苦,我想轉移他的注意力,剛好他那段時間比較關注時行瑞,我就讓他試著給時行瑞寫信,寫完把信隨著我給時行瑞的報社回信一起寄過去,保證時行瑞肯定能看到。時行瑞那孩子也是心善,在收到進文的信之後,每次投稿都會給進文回信,就這麼你來我往的,兩人就這麼通過我聯係了起來,”
時進聽到這,心裡莫名產生了一種很微妙的想法——最開始時行瑞和簡進文建立聯係,應該不是心善,而是瞧中了簡成華的身份,想穩住簡成華這個報社主編,更方便自己發稿賺稿費吧。
不過想到時行瑞當時的年齡,他又覺得是自己偏見了。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哪來的那麼深的心機。
他搖了搖頭,收攏自己開小差的思緒,繼續聽簡成華說了下去。
時行瑞和簡進文這樣另類的書信聯係,自建立起就一直保持了下去。兩人的通信頻率並不高,基本和時行瑞的投稿頻率重合。
時行瑞小學畢業後,因為要湊初中的學費,家裡很是困難了一陣。時行瑞沒跟簡成華說這件事,隻在和簡進文的信件中提了句爸媽最近很辛苦,簡進文看到後很重視,怕他真的讀不了初中,特地找上了簡成華。
簡成華得知這個情況後,恰逢手裡有一個編輯輔導教材的活,就順手跟工作室的人推薦了一下時行瑞的文章。
文章錄用到發放稿費,中間其實有一段不短的時間,簡進文怕時行瑞等不及,又慷慨貢獻了一波自己的零花錢。簡成華見狀,便做主自己先墊付了給時行瑞的稿費,讓時行瑞早早拿到了錢。
這個插曲過後,簡進文和時行瑞的關係更好了,時行瑞給市報投稿的頻率加快,簡進文給時行瑞的回信也越來越厚。兩個少年慢慢長大,在時行瑞初中快畢業的時候,簡進文提出了想和時行瑞見一麵的想法。
“兩人本來都約好什麼時候見麵了,但不巧時行瑞的母親在他中考後出了事,見麵的事就耽擱了。”簡成華歎氣,表情遺憾,“也是兩人沒有緣分吧,那之後進文情況有點惡化,轉院去了外地一趟,等他回來的時候,時行瑞已經考去省城的高中,離得遠了。”
這次見麵計劃破產之後,兩人仍在繼續通信,不過時行瑞的通信內容漸漸變了,字裡行間多了一些情緒的表達。簡進文知道他是因為母親去世了難過,所以總是很小心地在信裡安慰時行瑞。
那一段時間時行瑞大概是真的很難受,投的稿都是些以前就寫下來的東西,發給簡成華的信,五頁有三頁都是寫給簡進文的,內容十分負能量。
簡成華說到這皺了皺眉,說道:“也是在這個時候,我發現時行瑞這孩子心裡其實戾氣很重,他大段大段地跟進文描述自己的憤怒和痛苦,想報複爺爺奶奶,想質問伯伯嬸嬸,想打兄弟姐妹,他滿腔恨意沒地方發泄,全部倒到了進文這裡。他突然變得麵目陌生起來,行文間的冷酷暴躁,就是我一個成年人看了,都覺得很可怕。我開始擔心,進文性子太柔軟,我怕他被時行瑞傷害。”
時進聽得也忍不住皺了眉,同時心裡明白這裡應該就是時行瑞對簡進文感情的轉折,在經過母親去世的刺激之後,無處發泄情緒的時行瑞,開始向簡進文吐露心聲,真正和簡進文交心了。
簡成華還在繼續述說:“我試著勸進文先斷一陣和時行瑞的聯係,我也隻是一個自私的父親,我不希望進文本來就糟糕的人生,再被彆人帶進什麼負能量。但進文拒絕了,他說時行瑞這樣是因為進入了青春期,無法很好的自我調節,如果他再不安慰時行瑞,時行瑞可能會被喪母之痛憋得心理扭曲,真的走上歧途。他說服了我,我同意了他們的繼續聯係。”
整個高一,時行瑞都在向簡進文倒情緒上的垃圾,簡進文就像塊過濾棉一樣,全盤接收了這些垃圾,然後自己過濾掉,再把溫柔和耐心回報給時行瑞。
時行瑞的情緒慢慢調整了回來,他不再投舊稿,開始寫新的東西,並在高一升高二的那個暑假,主動向簡進文提出了見麵的事情。
時進聽到這裡心裡一動——高一升高二的暑假?這個時間節點很重要,他記得時行瑞就是在高二上學期斷掉的所有投稿,開始專心學業。
難道是這次暑假的見麵發生了什麼?
時進看向簡成華。
簡成華已經陷入了回憶裡,並沒有發現時進突然亮起來的眼神。
“進文也很想見見時行瑞這個相處多年的筆友,欣然應允了見麵的事……但時行瑞失約了,那天進文在約定好的地方等了一天,始終沒有等到時行瑞。時行瑞就此消失了,再也聯係不上,進文從最開始的失望失落,變成了後來的擔心著急。大概是情緒影響了身體,進文的身體情況突然惡化,我不得不把他轉去了B市的大醫院。”簡成華說到這,表情變得有些緊繃,言語間隱隱有些責怪時行瑞,“雖然理智告訴我,進文的身體惡化是客觀原因導致的,但我還是忍不住怪時行瑞,他說要見麵,但又為什麼不來,這麼耍進文,進文該多麼難過。”
時進聽得目瞪口呆,很快意識到了一件事——時行瑞也許根本不是失約了,而是對簡進文“見光死”了。
這種情況在交筆友和網戀的時候,經常有發生。如果把這件事用時行瑞的視角去看,那就是時行瑞在初中畢業後因為母親去世的緣故,開始對筆友交心,然後在交心一年後,他對筆友產生了感情上的依賴或者生出了某種情愫,然後他開心地要求見麵,滿懷期待和羞澀地去了約定地點,結果卻看到了一個難看的大胖子,於是他直接跑路了!
這樣就完全說得通時行瑞的突然改變了!時行瑞那麼自傲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允許自己喜歡的人其實是個大胖子,所以他跑了,消失了,把這場暗戀主動掐死了,斷掉了和暗戀對象的聯係。
這真是……真是一個樸素而真實的真相。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時進壓下心裡的萬馬奔騰,打斷簡成華的回憶,問道:“那個,我父親在和您兒子見麵之前,有交換過照片嗎?”
簡成華被他問得一愣,然後點頭回道:“交換過,不過是比較早期了,我不放心,在他們剛開始通信的時候,要求他們交換過一次照片,你等等啊,照片我還留著呢,我給你找找。”
居然交換過?
時進也愣了,又開始懷疑自己猜錯了。
簡成華從一個老舊的相冊裡,抽出了兩張巴掌大小的老照片,遞給時進說道:“就是這兩張,進文那孩子不好意思,寄過去的照片還是我挑的。”
時進接過照片,低頭看去。
上麵一張照片是時行瑞的,邊角不太平整,像是從什麼集體照上麵剪下來的。照片裡的時行瑞也就十歲左右,五官還沒張開,和成年後區彆比較大。
他很快把時行瑞的照片挪了下去,看向了下一張,然後他傻眼了。
下麵這張照片明顯就要清晰優質多了,一看就是用好相機拍的。照片裡的也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長得很好看,坐在病床上,手裡拿著剪刀和剪紙,頭發有點長,已經過了耳朵……就像是個留著短頭發的女孩子。
真的,如果不是早知道簡進文是個男的,隻看這張照片的話,他肯定會以為照片裡的人是個女孩子!還是個長相漂亮,氣質溫柔,十分優質的幼年女神版女孩子!
時進隻覺得有一道大雷哐一下從天上劈了下來,正中他的腦袋,讓他腦暈眼花心悸發抖,差點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時行瑞也許不僅僅隻是經曆了見光死,還可能經曆了女神變男神這種坑爹的事情……他稍微壓了壓情緒,看向還在唏噓感歎的簡成華,說道:“那個,我能看看您兒子的字嗎,我就是有點好奇……”
這要求很奇怪,但簡成華卻沒多想,他樂得跟彆人分享兒子的優秀,十分好說話的又拿了一個保存得十分好的筆記本出來,略顯驕傲地說道:“當然可以,進文這孩子喜靜,從小就開始練字,字寫得很不錯呢。”
時進接過筆記本,看著上麵的字跡,沉默。
都說字如其人,簡進文的字就和他的人一樣,筆觸圓融,沒什麼棱角,字形偏圓,很秀氣……像女孩子的字。
如果他是年少的時行瑞,在看過那樣一張筆友的照片,又看過這樣一幅秀氣的字體後,絕對會理所當然的以為,筆友是女孩子,很漂亮很溫柔的女孩子。
他抬眼看向簡成華,很想問問對方,時行瑞和簡進文在通信時有沒有互相確認過性彆,但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
怎麼問呢,這問題實在太弱智了,在已經交換過照片的情況下,誰又會想到要再去確認一下筆友的性彆呢,那年代可不興什麼女裝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