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兩人在外麵堆了個才時進小腿高的迷你雪人,總耗時連二十分鐘都沒有。時進很滿意,拉著廉君一起和雪人拍了照,然後帶著廉君回了屋子,急匆匆地帶著他去洗手洗臉暖身體。
廉君看著時進努力照顧自己的樣子,覺得有點心疼。
這個人才是最該被所有人仔細照顧著的,他不自覺伸手,把時進抱在了懷裡。
時進疑惑,側頭看他,問道:“怎麼了?”
“想做就去做。”他說著,吻了吻時進被寒風凍得發紅的耳朵,“不用顧慮我,我隻想讓你開心。”
時進低頭抱緊他,想起容洲中和向傲庭先後發來的、說黎九崢早上離開時臉色糟糕神情不太對的話,沒有說話。
……
天慢慢暗下,出發的時間越來越近了。時進一直扭頭看著窗外,終於在時鐘走到七點整時,忍不住站起了身,看向廉君說道:“我出去一趟,九點半以前肯定回來。”
“來不及的,十一點的飛機,我們最遲九點就要出發去機場。”廉君搖頭。
時進愣住,抬手拍了拍額頭,說道:“我居然忘了年前的B市交通有多可怕……沒什麼,那我們……”
“但如果我們現在就出發的話,我或許可以讓你半路拐去什麼地方,短暫的停一會。”廉君補充,滑動輪椅出來,握住他的手,問道,“要現在出發嗎?卦二他們已經把行李全部搬到車上去了,車隊也整合好了。”
時進傻傻看著他,然後用力反握住了他的手,說道:“出發吧,我想拐一趟大學城……可以嗎?”
“當然可以。”廉君回答,拿起他的手親了親。
……
汽車在街道上疾馳,車外是漸漸熟悉的大學城景色,時進把手伸進口袋,握了握裡麵的鑰匙——那是黎九崢公寓的鑰匙,他現在就在去那裡的路上。
而為什麼要去那裡……他拿出手機,按開短信頁麵,跳過容洲中和向傲庭的短信,看向了黎九崢今早最後發來的信息:謝謝,我明白了,請繼續恨我,我會繼續疼愛你,你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我會珍惜你,年後見【愛心】。
依然是亂七八糟的青春期憂鬱少男疼痛係短信畫風,但裡麵部分熟悉到仿佛刻在靈魂裡的話,卻實在讓他無法做到像以往那樣無視。
禮物這種詞,真是……
“你五哥應該已經回蓉城了吧。”坐在副駕駛座的卦二突然開口,看著外麵已經變得十分冷清的大學城,誇張地搓了搓胳膊,“學生們都放假回家了,這裡變成了一座空城,夜晚看著怪可怕的。”
“沒有回蓉城。”時進回過神,看向了黎九崢住所的方向,“那個埋葬著他母親和外祖父母的地方,在過年這種日子,他是不會回去的。”去年的這個時候,黎九崢也是呆在了B市的,還在接到他的求救電話後,立刻趕過去救了他。
是的,救,無論後麵黎九崢做了什麼,在當時的情況來看,黎九崢是救了他的。還有上輩子,黎九崢其實也是救了原主的,撇開那些亂七八糟的精神摧殘不談,起碼在身體上,黎九崢儘到了做醫生的責任,不僅把原主從那場嚴重車禍裡搶救了回來,還把原主帶到自己的醫院裡親自看護。
而那些精神摧殘……時進想起黎九崢去年在他母親墓前說的那些話,抿緊了唇。
他突然間有些理解了黎九崢的部分想法和行動含義,那個人真的就像個小孩子一樣,純粹的善也純粹的惡,還根本不會表達自己的情緒和感情。
也許……隻是也許,也許黎九崢上輩子站在原主床邊說的那些可怕話語,和拿著刀說要幫原主解脫的行為,出發點其實沒那麼惡意,甚至也許是帶著善意的。他病了,就像時緯崇一樣,不動聲色地被父母施加過來的壓力和情緒壓垮了。
醫者不自醫,可能根本沒有什麼真假麵具,黎九崢表現出的所有分裂情緒,都隻是一個病人表現出的病症而已。
痛苦的時候恨不得拉著所有人一起下地獄,回過神的時候,又想儘力抓住還沒溜走的溫暖……一樣的,都是一樣的。而且同樣的家庭環境,原主還有前十幾年的虛假幸福和父愛護航,而黎九崢什麼都沒有,母親也好,父親也好,兄長也好,所有人給他的,都隻有殘忍的現實和大堆無法消化的負麵情緒。
什麼少年天才,那些被努力戴到頭上的光環,隻是一個被逼到絕境的孩子,唯一能想出來的自救辦法而已。小孩子的想法有時候真的很簡單,他們總以為自己多懂一點了,成長得快一點了,目前的困境就能變得簡單起來,所有人的問題就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可你死了,我怎麼辦。】
腦中突然閃過黎九崢曾經說過的話,時進發散的思維陡然收攏,用力握緊口袋裡的鑰匙,大腦從來沒有哪一刻如現在這般清醒。
上輩子的黎九崢早就瘋了,失去了父親,失去了母親,和幾位兄長隻有利用的關係,唯一因為母親的洗腦而覺得比較特殊的弟弟,也即將要被死神奪走。所有給他痛苦給他希望的相關人都死了,他該怎麼辦?他能怎麼辦?一個瘋了病了,一個人活在世上,從來沒有真正長大的人,會怎麼辦?
這是第一次,時進想到了一件事——原主就那麼死去後,那個無數次對原主流露殺意,卻始終沒有真的動手,行動上還在努力想把原主從死神手裡搶回來的黎九崢,最後怎麼樣了?
汽車停下,時進回神,發現黎九崢住的小區已經到了。他望向黎九崢所住的樓層,心中冒出一股衝動。
——上輩子的黎九崢已經看不到希望了,那這輩子,哪怕隻是為了那些名為救的行動也好,再試試吧。
他頭一次理智地扛下了胸腔中滿溢著的所有情緒,用活了二十多年的時進的思想,去分析消化掉了那些十八歲瀕死的時進能理解和不能理解的一切。
彆讓感情操控了理智,你可以的。
他伸手拉開車門,下車朝著黎九崢所住的大樓走去,速度越來越快,最後乾脆小跑起來,悶頭按開電梯衝了進去。
“君少,真的沒關係嗎?”卦二看著時進的背影,皺眉詢問。
廉君靠在椅背上,摸了摸時進剛剛坐著的地方,回道:“沒關係,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
電梯開啟,時進大步走到3602的門口,調整了一下呼吸後,拿出鑰匙開了門。
屋內漆黑一片,沒有開暖氣,根本不像是有人在的樣子。他卻徑直邁步進去,來到沙發邊,果然在上麵看到了一個蜷縮著的身影,開口說道:“我最多隻能在這停留十分鐘,不然會錯過離開這裡的飛機。”
沙發上的人沒有動,像是已經睡著了。
“說句實話,我很怕你,你想殺我這件事,我一直放不下,也釋懷不了。”時進頓了頓,聲音緩了一點,“但你說得對,幾個兄弟裡麵,你和我是最像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沙發上的人影似乎蜷縮得更緊了。
“我要去廉君的島上過冬了,順便在那邊跨年。”時進說著側過身,放在口袋中的手指緊緊捏著,用力到發白,“如果你想一起的話,就快點收拾好自己下來,我隻在樓下等五分鐘……五哥,我不想繼續恨你,那太累了,我也想解脫。”
他說完就轉了身,沒有去看沙發上的人是醒是睡,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毫無人氣的公寓。
機會已經給了,這是他克服記憶帶來的排斥和恐懼,用儘最後一絲理智再次伸出的手,對方要不要抓住,他已經沒心力去管了。
……
五分鐘後,時進看著始終沒人出來的大樓門口,收回視線說道:“出發吧,彆錯過了飛機。”
卦一立刻發動了汽車,卦二卻突然咦了一聲,說道:“等等,有人跑出來了。”
時進抬眼看去,就見黎九崢隻穿著一件襯衣衝出了大樓,手裡亂七八糟地拿著手機證件等物品,大冬天的,額頭居然全是汗。他焦急在門口掃了掃,看到這邊要離開的車,忙快步跑了過來,攔在車頭,邊喘氣邊說道:“小進,我、我和你一起,我在找證件,我忘了我把它放在哪了,彆丟下我,我和你一起,讓我和你一起。”
時進隔著車玻璃和他對視,仿佛看到了曾經那個儘全力求救的自己,閉了閉眼,伸手打開了車門。
“進來吧,要趕不上飛機了。”
黎九崢眼裡爆發出巨大的驚喜,忙繞過來扶住車門上了車,緊緊貼著他坐了下來,身體也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什麼,正一陣一陣地發著抖。
時進取出一塊毛毯裹住他,發現他居然沒有穿鞋就跑出來了,此時襪子已經全被雪化後留下的水打濕,踩臟了車裡的墊子。
“抱歉,把車子弄臟了。”黎九崢見他看著自己的腳,表情變得有點窘迫。
“沒事。”時進又拿了塊毛巾出來,示意他把襪子脫掉擦乾淨腳上的水。
黎九崢連忙照做,動作有些急,像個害怕因為犯錯被家人丟下的小孩子。
時進看著他著急的神情和略顯蒼白的臉色,心裡突然有種回歸安穩的感覺——感覺隻要稍微說句重話,這個人就能直接哭出來了,這樣的一個人,需要恐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