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你回來了。”那位婦人,在圍裙上擦了擦雙手,接過男子背上的柴,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阿娘還病著,日日都要喝藥,隻好在口糧上省一些。”
他的男人阿元沉默了片刻,開口道:“阿娟,主公近日征兵去汴州,我……想去從軍。”
名叫阿娟的女子吃了一驚,抬起頭詫異的看向自己的夫君。
阿元道:“我今日去城中,聽說開始實施新政了。”
“新政?那個什麼受爵製嗎?今日裡正也挨家挨戶的宣讀了呢。”
阿元點點頭:“上戰場雖然危險,但我有得是力氣,若是拚一把,砍得十個人頭回來,咱家便可以得到一傾田,屬於我們自己的一傾田!”
他拽了一下拳頭:“我們家這麼多口人,種井田永遠 能分到百步之地,每年還要先種公田,服徭役,不論我們兩再怎麼拚命,也隻夠勉強糊口而已。”
阿娟猶豫了:“可是,上戰場……”
她的男人伸出那因為常年勞作而粗糙結實的手掌,摸了摸妻子的麵龐:“新政上說了,隻要掙得軍功,即便是人沒了,兒子也可以繼承賞賜。隻要我爭口氣,得個一級的公士回來。”
他看了一眼妻子背上背著的男孩:“我們家就終歸是有田了。”
夜間。
在奴隸的營區中,
像牛馬一樣勞作了一天的人們,回到汙臟的休息區。
他們大部分人瘦骨嶙峋,神情麻木,排隊領取著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劣質食物。
有些老弱之人,一領到食物便匆忙的往口中塞去,以免在半路上被他人肆意搶奪。
一個身材強壯筋肉結實的男子,好整以暇的眯著眼睛坐在草垛上,等著他的“小弟”,給他端來食物。
“盛哥,盛哥。”
幾名年輕的男人圍坐在他的周圍,帶著一點敬服和討好。
這個被稱為盛哥的奴隸,半張麵孔上橫跨著一道猙獰的傷疤,從鼻梁一直到耳朵,半邊的耳朵因此裂開著一個口子。原本還算英俊的麵孔顯有些扭曲恐怖。
“盛哥。”一個身量瘦小的男人端著食物跑了過來,喘著氣,興奮地說道,“聽說了嗎?新政!新政!”
“新什麼政,看把你這個六猴兒激動的。”草垛上的一個男子嗤笑道,“貴人們的遊戲,和我們這些奴隸有什麼關係?”
“不是的。”外號叫六猴兒的奴隸,咽了咽口水,喘了口氣,“都在說呢,王推行軍功受爵製——斬一首,脫奴籍,成為正規甲士!”
“什麼?”幾個男人都坐直了背,連那位盛哥,都睜開了冰冷的雙目。
“真的,隻要上了戰場,砍下一個敵人的腦袋,我們就不是奴隸了。能和正規的甲士一般待遇!”
“怎麼可能,我們是屬於王的財產,這天底下哪會有人這麼隨便就放棄自己的財物。莫不是大人們想要我們去汴州送死,又怕我們不儘力,畫個餅忽悠人的吧。”盛哥冷冷開口道。
“告示寫的清清楚楚,貼得城內到處都是,還有專門的士官在詳細解釋。”六猴兒吞了吞口水,“我聽了很久,不止是廢奴籍,後麵還有爵位,一共二十級的爵位。”
“你仔細說。”盛哥坐起了身子。
“成為甲士後,砍十個腦袋,就是一級公士。”六猴兒掰著手指道,“可以有一傾的田呢。”
“二級叫做上造,賞賜更多東西,三級……三級,唉記不住。反正就是殺的敵人越多,獎賞的越多,有田,有房子,可以娶老婆,還可以減少賦稅。”
幾個在場的奴隸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都覺得自己的心砰砰跳了起來。
“到了四級以上,那就更不一樣了,有機會成為貴人老爺,當官!像是亭長老爺,嗇夫老爺這些,都是有可能坐上的。”六猴兒覺得心中被不敢相信的美夢所充滿,“到時候,穿著簇新的棉布衣服,跨著刀,挺著肚子,在街上走來走去,抓點小賊,每個月就有白花花的黍米領了。”
人群笑了起來,“就你這猴兒,還想當官吏老爺?”
六猴兒臉紅了,“我當然是當不了,我隻望能拚著命,砍下敵人一個腦袋,脫了這奴籍,我就心滿意足了。”
“當然,如果跟著咱盛哥混,能得個第一級的公士,有點田,回頭再娶個婆娘,就是死了也值了。”他摸了摸腦袋,“那四級以上的爵位,非立了大功是得不到的,咱武藝又不行,也沒啥見識,想都不用想了。”
“但咱盛哥不同啊,”六猴兒狗腿的接了一句,“咱盛哥有了這機會,肯定有希望到那四級,五級的爵位啊。到時候,成了鄉裡的亭長或者縣裡的衙役老爺,帶著俺們也跟著沾點光不是。”
人群便哄笑了起來,六猴兒帶來的消息,仿佛在這無邊的黑夜中,投下了點點薪火,讓他們依稀看見了光,不再是永恒的絕望。
此刻的汴州城,城內的晉軍和城外嵬名山所率的犬戎部隊,已經對峙了十來日。
硝煙熏黑的城牆內側,張貼著一張蓋著王印的告示。
阿鳳和數十名奴隸圍在告示前,聽著士官宣講其中的內容。
阿鳳抬著頭,死死凝望著白紙黑字書寫的那一行字。
“得一首者,脫奴籍。”
他那染著血的手,握緊了手中的兵器,輕輕顫抖。
在絳城軍營的演武場上,
賀蘭貞虛晃一招,跳出圈外,他喘了口氣,舉手喊停。
“橋生,你最近是怎麼了,也太拚了,我這都快招架不過來。”
墨橋生赤著上身,汗似雨下,微微喘氣。但他眼中盛著光芒,渾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氣,一刻也不願停歇,
“大人,再來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