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淑妍可以目瞪口呆地當吃瓜群眾。她爸不行,因為人是她爸帶來的啊。
倒黴的何老板感覺自己真是無妄之災,他做個好人好事怎麼就這麼難呢。
眼前跪在夏令營負責人麵前的,是他工地上的燒飯阿姨。旁邊陪伴母親訓斥弟弟的黑瘦男孩也是他工地上的小工。
這母子倆沒有手機,家裡也沒裝電話,所以親戚的電話打到村裡,再輾轉了一通,最終落到了何老板的手機上。
一聽說這家孩子也在參加夏令營,何老板二話不說,人才剛回家裡頭呢,連杯水他都沒喝又輾轉回工地,將母子倆接了過來。
他也是懵的呀。最初聽說燒飯阿姨家裡頭生的雙胞胎兒子,他還誇人家福氣好,沒想到居然是三胞胎。
這農村家庭光靠種地養活三個男孩簡直沒可能。所以當她在城裡頭當高級白領的表妹提出收養她家最小的兒子時,一家人都沒反對。
按道理來說,於洋暈過去了,夏令營聯係家長,也應該聯係他的養父母。偏偏這段時間養父母都在外地出差,養母擔心孩子有什麼不好,又想辦法聯係表姐。這輾轉一通,於洋的生母直到今天才知道消息,這才匆匆趕來。
何老板看見女兒跟小夥伴正伸長了脖子,趕緊揮手示意人走。
宋楠楠也伸手拉住兩個滿懷好奇的小姑娘:“走走走,我們彆看熱鬨了。”
這會兒圍在這裡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會增加當事人的難堪,不圍觀,是大家最後的慈悲。
高小英被拉出去了好遠,才咂摸過味兒來:“我就說為什麼我們小學的時候對於洋完全沒印象。嘿,這人真搞笑,以前他還撒謊說小學是跟著他爸在上海讀的。嘿,這算什麼呀,數典忘祖?”
何淑妍也理解不能:“你說他是不是有毛病呀?他明明也是農村的小孩,為什麼張口閉口還一口一個農民?腦殼壞掉了吧?”
她雖然已經跟著父母搬到了城裡,她家也在城裡頭有房。可是何淑妍還是自認為農村姑娘,最起碼的聽到旁人詆毀農村,她心裡頭就不舒服。
高小英附和:“就是,這人真是毛病,他這不是看不起他自己嗎?”
“沒什麼好
奇怪的,自大隱藏的其實是自卑。”宋楠楠歎了口氣,“我倒是明白為什麼他這麼奇怪了。農民本身就被社會看不起,這是一個客觀事實,你看官方描述農民工都是盲流。工業生產一方麵要求大量不提供基本社會保障的廉價勞動力,另一方麵又將他們主動進入城市的行為稱之為盲目流入。農民實際上在社會生活中處於底層受歧視的狀態。他否認自己的農村出身,也是件可以理解的事情。而且因為在意,所以特彆敏感。因為害怕彆人會將他跟農村聯係在一起,所以他要先迫不及待地表達自己對農村對農民的鄙夷。在他的潛意識裡,這就是他像自己加入的新階層——城市表達忠誠的有效手段。”
何淑妍跟高小英眼睛不停地眨巴,感覺有點兒理解不了這裡頭的邏輯。
宋楠楠舉例子:“我打個比方吧,就說侵華戰爭當中,有的時候漢奸還有二鬼子表現的比日本人更加凶殘,而且是挖空心思的惡毒。這就是因為在那個環境當中,他們感覺自己低人一等,所以要迫不及待地跟被侵略對象劃分清楚,用自己的惡毒來表達對皇軍對大東亞共榮圈事業的忠誠。”
高小英似懂非懂,遲疑地點點頭:“人真是個奇怪的動物。”她又歎了口氣,“這麼一想,於洋好像也挺倒黴的。要是他養母過來了,他也不至於這麼難堪。你看他媽哪裡是求人啊?簡直是在逼迫人。要是我媽這樣,我會丟臉死了。”
何淑妍也跟著點頭:“是啊,好丟臉啊,我感覺他都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了。”
宋楠楠捏了下眉心:“這恐怕也是她唯一知道的認為可以幫到兒子的方法。”
就好像《夏洛特煩惱》裡頭的夏洛媽,為了兒子不被開除,威脅校長說對方非禮了她。
對,的確不講理,粗魯無知,像個笑話。
可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你要指望他拿出多漂亮多優雅的解決方式,那也不現實。對他們而言,顏麵已經無所謂,尊嚴可以被踩在腳底下,隻要能得到切切實實的實惠。
高小英皺著眉頭:“可是好丟臉啊,都沒臉再呆下去了。唉,他媽還不如不來。他養母怎麼就這個時候出差了呢?”
宋楠楠微
笑:“來的不是他的農民工親生母親,而是高級白領養母,你覺得區彆在哪兒?”
“他養母肯定不會這麼丟臉啦。”
何淑妍倒是說了句公道話:“說不定他養母不會管這件事,淘汰就淘汰了吧。”
高小英搖頭:“那不一定,你彆忘了,他養父母沒有自己的小孩。他們肯定得想辦法籠絡住於洋的心啊,不然不是白養了一遭。再說於洋拿了比賽名次,他養父母臉上也有光啊。”
宋楠楠點頭:“那你覺得他養父母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高小英想了想,遲疑道:“他們應該會拜訪校長,好好說這件事吧。”
宋楠楠笑容不變:“就單純地說一說嗎?校長為什麼要聽他們說?聽了他們的說,校長為什麼又要接受他們的說法?”
高小英啞口無言了,半晌才嘟囔了句:“他養父母挺有能耐的,關係蠻硬的。”
宋楠楠點頭:“是的,也許他的養父母可以通過看上去比較優雅的關係方式達到目的,讓於洋留在夏令營。可這本質上跟他生母所做的事情並沒有區彆,都是遊走在規則外。富豪父親拿錢賄賂給孩子買入學名額跟作家母親找市長特批女兒進入外校,其實一樣。這事兒不稀奇,為了孩子,父母總是會絞儘腦汁,不惜違背原則去做丟臉甚至可以說是無恥的事。實際上,他們誰都不比誰高貴,誰也不比誰更丟臉。”
三個姑娘站在涼亭裡頭說話,誰都沒注意到旁邊之前鎖著的小樓窗前站著人。
淩玲遲疑地問方教授:“教授您要不要去小餐廳裡頭坐會兒,那邊安靜,環境也好。”
方教授搖頭,目光還落在窗外的孩子們身上:“沒事,這兒挺好,我喜歡這架花牆。”她的臉上浮出了笑,“宋晴把她女兒教育的很好,小小年紀就有自己的思想。”
淩玲心想,算了吧,她可真沒發現宋晴有教育孩子的能力。不帶任何濾鏡的去看,誰都能發現宋晴的腦袋瓜子有問題,壓根就不是什麼靠譜的家長。
可是當著教授的麵,她總不好打人的臉吧,隻能避重就輕:“宋楠楠是挺精怪的,很聰明也很懂事。”
窗戶外的三個小女孩還在閒聊。
何淑妍突然間反應過來:“
完蛋了,你們說要是他媽再這麼鬨下去的話,夏令營會不會留下於洋啊。”
她越想越覺得這事兒可能性大。於洋成績好啊,上課的時候祝老師都誇過他好幾回,說他有學數學的天賦。
夏令營就跟學校一樣,嘴上說的有教無類,實際上都在搶成績好的生源。
偏偏夏令營的名額是有限的,留下於洋的話,就意味著有人要被趕走了。那誰會離開呢?當然是倒數第1名啊。
高小英也反應過來:“要死了,那你不是危險呢?不行不行,憑什麼這樣啊?他考試淌鼻血暈倒又不是你害的,憑什麼趕你走?”
何淑妍已經要哭了:“老師才不會管這些呢,他們就喜歡成績好的。完蛋了,要選的話,我跟於洋,老師肯定會選於洋啊。”
“誰說的?”高小英第1個不同意,“你把小靈通給我,我打電話回家。我讓我爸媽找找熟人,反正這事兒不能禍害到你。不然也太欺負人了。”
宋楠楠趕緊攔住聽風就是雨的小姑娘:“好了好了,你倆彆想太多。這一沒泄題二沒試卷被燒了,考試成績能這麼輕易做廢嗎?”
“可於洋暈過去了呀,他要不暈過去的話肯定能考過的。你沒聽說嗎?他前麵的題目正確率可高了。”
宋楠楠哭笑不得:“他考試暈倒影響了成績,那整個考場的人還被他嚇到了,所以才沒考好呢。”
何淑妍眨巴了兩下眼睛,反應不過來。
高小英倒是眼前一亮:“對了,沒錯。我當時看他淌了那麼多血,我都嚇暈了。我後麵半個小時都不知道自己寫了啥,還改錯兩個答案。”
何淑妍這才明白過來:“你是說這個老師不會管?”
“那當然了,哪年中考高考沒有考生忘了帶準考證,卡在路上進不了考場,考了一半暈過去,考試前突然碰上車禍或者發急病的等等等等,所有的意外都可能會發生。要是每碰上一樁事,就重新再組織一次中考高考或者特彆加試,那就完蛋了。彆說這個了,我們學校期末考試成績有取消過嗎?”
倆姑娘被帶出了牛角尖,長長籲了口氣:“哎喲,太好了,我都嚇死了。還是你冷靜。”
宋楠楠無語:“我能不冷靜嗎?要是再組織一
次考試,說不定就被刷下去了。”
高小英立刻安慰她:“怎麼可能?你彆忘了,你後麵還有我們6個呢。”
宋楠楠搖頭:“這根本就不能說明什麼,考試本來就帶有強烈的運氣成分,那麼多知識點哪些考到了哪些沒考到。拿到卷子之前誰都不知道。”
何淑妍跟著唉了一聲,然後肯定地點頭:“於洋運氣就不好吧。算了,還是早點把他淘汰掉吧,不然就他這樣衰神附體,真要是代表咱們市出去比賽。到時候可不是我們集體跟著丟臉了。”
宋楠楠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姑娘,你想的還真多。
她抬手看了眼表,招呼小夥伴:“走吧,食堂開門了,我們早點吃飯吧。”
何淑妍跟高小英卸下了心中的重擔,立刻一身輕鬆:“走走走,早點去打點好吃的。真虧呀,中午我們應該多點幾道的。我後悔死了,我都沒吃幾個手握。”
宋楠楠一點兒也不同情她們:“那沒辦法,過了這村就沒那店了。要我自己去吃,我可吃不起。”
高小英樂觀的很:“說不定你媽下回又能請你吃飯了。她不是說,還要帶你去頂級的法餐嗎?你要吃完了跟我們說說呀,我還沒吃過正宗的法餐呢。”
宋楠楠鼓勵道:“那你就好好參加比賽唄,你看去年國際奧賽是在美國舉辦的,今年在英國,前年在韓國。到時候你去參加比賽,你還怕吃不到正宗的外國菜嗎?”
高小英差點兒當場摔倒,手捂著胸口,眼睛都不會眨了:“宋楠楠,你嚇唬我。還國際奧賽呢?你怎麼想得出來?”
宋楠楠哈哈大笑,推著兩個小姑娘往外頭走:“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最讓人興奮的時刻除了張貼紅榜,也就是奔向食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