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禮物這個大餅在前頭掛著,宋晴就像奮力奔跑的毛驢，衝勁十足，刷刷刷就寫出了一排排雪白的粉筆字。
許晨陽咽唾沫，半晌才冒出幾個字：“你媽沒畫畫。”
雖然他不懂宋晴寫的到底是什麼,可是字是畫,他一個即將完成9年義務教育的準中考生還是能認出來的。
舒方圓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她聲音發乾,聽著好像在瑟瑟發抖：“宋……宋楠楠，你媽寫的對嗎？”
雖然宋晴沒有鬼畫符，每個字都寫得很清楚，可是她看不懂到底是什麼意思呀？
好悲傷，這就是杜老師說的抄都不會抄嗎？
宋楠楠保持沉默,眼睛還盯著黑板看。旁邊的向天已經激動地用腳掌摩擦起地麵,如果不是不能在趙教授的講座上咆哮,他真是要驚呼出聲,太妙了!
對,就是應該這麼來。他的思緒困在小黑屋中橫衝直撞，死活找不到出路。黑板上的粉筆字就像是一把棗子，奮力地鑿開了厚厚的牆壁。
明亮的陽光傾瀉而入，這就是宋楠楠推薦給他看的那篇散文裡的“山□□上,目不暇接”時，他果然像文中說的一樣，能體驗到我們渺小的心智與有限的感官無福消受這天賜的過多福祉。
一瞬間，向天甚至懷疑自己會落淚。因為太激動,強烈的情緒衝擊著他，讓他連話都說的哆哆嗦嗦：“宋楠楠，你媽是怎麼想出來的呀？”
這問題好蠢,壓根就沒有人回答他，被詢問的對象還在沉默，周圍的小夥伴則都盯著她。
好吧，雖然大家都知道向天是數學大佬，可就連同樣參加過數學競賽輔導的何淑妍都下意識的更加信任宋楠楠。
這無所不能的人設一旦建立起來。周圍小夥伴的條件反射就難以逆轉。
可惜呀，好羞愧，宋楠楠在心中歎了口氣，她實在愧對各位同學的信任。
因為即便她難堪得腳摩擦地麵，已經畫出了一座金字塔，可是她不得不羞恥地承認，黑板上的解題她沒看懂。
這才是悲傷中的悲傷，差距中的差距。人家把答案放在你麵前讓你抄，你都不知道該怎麼琢磨。
旁邊的向天激動地手舞足蹈，口中不停地冒出各種名
詞，瞧著不太正常的模樣。到最後，他轉到宋楠楠臉上的目光都複雜莫名：“宋楠楠，我真羨慕你，你有這樣的媽媽。”
他從來沒有羨慕過任何人。即便他出生農村家庭，父母隻能靠種地跟打零工維持家裡的生活。他的爹媽沒有過人的學識與智慧，甚至連初中都沒有念完，可這又怎麼樣呢？他相信一個人的成就不取決於出身，而在於自己的努力。
可是現在，他突然間察覺到差距了。
難怪宋楠楠以前從來沒接觸過數學競賽，可一開始就進步得如此飛快，還會自己出各種各樣相當有想法的競賽題。這就是家庭對一個人的影響啊。
她有如此出色，聰慧絕倫的母親，她怎麼能夠不進步呢？耳濡目染她都知道要怎麼辦。
這怎麼可能是瘋子呢？不過是平常人沒辦法理解天才的思維罷了。
宋楠楠感覺自己好冤枉，難怪所有的二代們都不願意被提及父母。旁人到底是不是依靠祖輩蔭蔽開外掛，她不清楚，可她自己卻真的沒有沾她媽的光啊。
最起碼，晴晴子女士從來沒有輔導過她的課業，過問她的學習。
宋晴是誰呀？整個廠區出了名的女瘋子，讓一個瘋子來輔導年級第一寫作業指導她學習，這不是在開玩笑嗎？宋楠楠自己都從來沒想過這一茬。
舒方圓急迫地催促著宋楠楠：“你快點說呀，你媽寫的是不是對的？”
向天迫不及待：“當然是對的，太巧妙了，這思路清晰又明快，實在太絕了。”
大佬都這麼說了，宋楠楠還能有其他疑議嗎？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含含混混道：“應該是的吧，
一語驚起千層浪，所有的小夥伴都呆若木雞。
許晨陽開始絮絮叨叨：“這不科學。”
這完全不現實呀，好，他承認宋晴是藝術上的天才。
據他舅舅說，樂器行裡頭的那些樂器不管她學過沒學過，宋晴隻要看幾遍說明書跟演奏錄像，琢磨一下就能夠正確地操作自如。
比方說葫蘆絲吧，她以前從來沒吹過，就翻了翻說明看了演奏方法，自己試了幾回，就靠在門邊，完完整整地吹出了那首著名的《月光下的鳳尾竹》。
偏偏她還吹得相當好聽，用舅舅的話來
說，就是比CD裡頭放的還好聽。當然有可能是美女效應加成。反正就是搞得原本店裡頭滯銷的葫蘆絲沒兩天就銷售一空，走過路過的人基本上都被吸引著買了一把。
要不是宋晴很快改了興趣去玩彆的樂器，他舅舅都想把樂器行變成葫蘆絲專售點了。
可這些都在音樂範疇內呀，說到底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樂器的演奏原理應該差不多吧。
可現在黑板上的是一道奧數題，明顯非常難的奧數題。就連他們身旁這位已經拿了高中組數學競賽一等獎的大佬思考許久都無從下手的奧數題。
宋晴就看了一眼，直接抓起筆開始解答，而且解答還是正確的。
這算什麼呀？到底要怎麼解釋？難不成宋晴為了跟宋楠楠較勁，還每天偷偷摸摸的看宋楠楠的奧數輔導書。
那也不科學，純靠自學就能達到這成就，他們這些可憐的學生跟老師們還怎麼活呀？
可憐的許晨陽同學已經開始懷疑人生。
深諳宋晴本性的眾人不敢指望能從晴晴子女士身上得到答案，就隻好將複雜的目光全都投向宋楠楠。
眾目睽睽下，震驚本驚的宋楠楠不得不艱難地吐出一句話：“方教授說我媽是她見過的最聰明的人。”
都彆盯著她了，好不好？
要論起抓狂，全場沒有比她更抓狂的人了吧。如果你辛辛苦苦穿越了快兩年，感覺自己手持大女主逆襲劇本眼看著步步高升，結果悲傷地發現，你特麼就是個穿書女配，而且無論如何苦苦掙紮都不能喧賓奪主的那種，你也會很想死一死的。
都彆跟她說話，她現在隻想來20盒冰淇淋。哈根達斯就不必了，實在太貴，老酸奶冰棍就行。
宋楠楠悲傷地呢喃自語：“我他媽拿錯了劇本。”
她這句話又輕又快，旁邊的小夥伴都沒聽明白。其實就是聽清楚了，大家也沒心思多琢磨，因為小夥伴們就震撼一件事：方教授真這麼說嗎？
宋楠楠沉痛地點頭：“是啊。”
她以前還以為方教授不過是客氣加青春回憶濾鏡而已。現在她相信了，方教授說的是真話，宋晴就是那位刷屏的周善祥式天才。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不想搞音樂的設計師不是好數學天才。
黑板上的宋晴已經寫完了最後一個字符，乾脆了當地丟下粉筆朝趙教授伸出手，理直氣壯：“禮物呢？”
整個小禮堂都靜悄悄的，隻有她的回聲。
趙教授啞然失笑，立刻點頭：“當然，禮物絕對不能少。”
“對，就是這樣解!”
坐在這個禮堂裡頭的，除了他們這些保送生之外，就是一中的數學競賽班學生。
一中搞競賽是出了名的，幾乎每年都有人入選國家隊，拿到奧賽獎牌。這裡頭當然有好多隱形大佬，起碼比宋楠楠強多了，人家能夠看懂宋晴提供的答案。
讚歎驚呼聲此起彼伏，就連看不懂的同學都將驚異的目光投到宋晴身上。
這是誰？他們學校什麼時候來了這麼厲害的老師。還是托兒啊，她進來根本沒思考，就直接舉手上黑板寫答案了。
大家驚異不定，主持講座的老師也趕緊強調：“這位老師不好意思啊，趙教授的活動是針對學生的，咱們老是不能偷跑，是不是？不然不是勝之不武了嗎？”
向天堅定了眼神，認真地看著講台上的宋晴：“我找到目標了，宋楠楠，你媽媽就是我目標。”
小夥伴們差點兒沒被嚇死，周偉恨不得先錘趴下他：“我警告你，不許打我女神的主意。”
向天卻不知死活：“我要戰勝她，她就是高峰。”
宋楠楠這才鬆了口氣，要是這小子感覺宋晴的，她保準讓他死的很慘。
講台上的宋晴卻讓人揪著心，她莫名其妙：“我不是老師。”
宋楠楠這時才回過神來，趕緊衝上講台，生怕她媽會突然發作。她抱住宋晴的胳膊，笑著跟人解釋：“不好意思，這是我媽，我是過來簽保送生的。”
主持會議的老師一時間不知道該給出怎樣的反應。難怪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教育階層固化問題還真是不好說。看看這孩子，有這樣的媽？不被保送才怪。
教育問題，說到底拚的還是爹媽。
老師忍不住感慨萬千，趙教授卻大方的很：“沒關係，我說了，在座的每一位解答出來都可以獲得我的獎勵。這個給你。”
他從口袋裡頭摸出了一盒名片，送到宋晴麵前，“這上麵有我的郵箱跟私人電話，24小
時，任何時刻你有問題都可以聯係我。”
哇，這就相當於數學大神給你當私人家教了。
講台下的競賽生們都羨慕的不要不要的，還有人扼腕歎氣，為什麼自己沒想到呢？不，剛才自己明明摸到了點兒邊，就是沒有這個學生家長反應快，叫人捷足先登了。
悔不當初啊。
宋晴卻絲毫沒有灰姑娘拿到王子舞會邀請券的激動，她失望至極：“這就是禮物呀，我要這個乾什麼？我為什麼要給你打電話？”
哼!她可不喜歡又老又醜的男人。
宋楠楠生怕她媽會說出什麼更過分的話，趕緊抓緊了人的胳膊，艱難地朝趙教授擠出笑：“那個，我媽的意思是教授您日理萬機，他實在不好意思打擾。”
趙教授倒是挺豁達的，對於宋晴公然表達的嫌棄都沒發火，隻笑著點頭，溫和地詢問：“這個禮物不合適的話，那你想要什麼呀？”
宋晴眼睛一亮，宋楠楠就心裡一個咯噔。完蛋了，晴晴子同誌該不會讓趙教授請她吃大餐吧。這大庭廣眾下的，女同誌像男同誌提出這種要求，可真是說不清楚。
沒想到宋晴眼珠子咕嚕嚕一轉，直接落在了學校負責宣傳的老師手中的相機上。
宋楠楠暗叫一聲不妙，可是她已經來不及捂宋晴的嘴巴。晴晴子女士激動地指著相機，興奮地強調：“這個，我要這個!”
禮堂裡頭響起一片嘩然。所有人都感覺自己走錯了劇場。這個本來是高逼格的文藝片，怎麼突然間就變成了熱鬨的商業片？
偏偏還有人嫌熱鬨不夠，直接在台下喊：“相機，我送你相機，你把趙教授的聯係方式給我唄。”
哇，大家紛紛側目而視。
教育階層分化的一個重要表現就是重點中學的學生非富即貴者所占比例越來越高。一中作為老牌名校，坐在這個小禮堂裡頭的有錢人還真不少。
相機啊，現在稍微能拿出來用的數碼相機都是萬把塊。一張小小的名片就如此價值不菲，實在讓人怦然心動。
宋楠楠也心動啊，可她得拉住要化心動為行動的宋晴同學。她衝晴晴子女士搖搖頭，不行，不能做這個買賣。人不能如此短視。
且不說她們母女公然在講座上就販賣趙教
授聯係方式的行為，會被嘲成什麼樣，以後她還要不要在數競圈子裡頭混？就是這揮金如土的二逼公子哥，要是真成功買到了趙教授的名片，那簡直是在紅果果的打造教授跟整個一中的臉。
什麼意思？你是不是還打算用錢砸出個奧賽金牌來？
教育場所最基本的那點兒清高跟不為五鬥米而折腰，怎麼也不能叫人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踩在腳底下。
晴晴子委屈死了，她要相機，她還得拍照片呢。
宋楠楠跟她咬耳朵：“我們可以先借一下，拍完照片就好。”
宋晴不高興：“我要。”
宋楠楠咬咬牙，隻能狠下心來：“那我買給你。”
宋晴的眼睛頓時亮成了燈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宋楠楠的心都在滴血，卻不得不打掉牙含血往肚裡吞，僵硬地點頭：“當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買相機得要錢，錢從哪裡來？當然是想辦法掙了。
可是一個初三學生，而且還是準備奧數競賽的初三學生，哪有時間打工掙錢？再說她能打什麼工啊？
萬般無奈之下，宋楠楠隻能乾回老本行。
她是什麼人啊？初三學生。正常的初三學生這個時候在乾什麼呀？當然是備戰中考。
中考跟錢有什麼關係啊？知識就是力量，分數就是金錢。樂哥考上北大清華可以拿5萬塊錢的獎勵。中考沒這麼誇張啦，但是要是拿個狀元什麼的，廠子裡頭起碼會意思性的獎勵幾千塊錢吧。
有了這筆錢，再加上今年大頭貼機的提成，差不多就可以買個入門款的數碼相機了。
杜老師不知道她如此陰險卑鄙的動機，看她交中考報名表，班主任還特地私底下找她談了回話。
核心意思就是她參加中考學校當然歡迎。廢話，能不歡迎嗎？像她這樣的優等生就是不能考個一鳴驚人的，成績高分肯定跑不掉的。這對學校算均分算高分，算考生都大有利益。
作為她的班主任，杜老師也麵上有光，還能拿獎金。
可是，老教師語重心長：“眼下你上一中是沒得跑了，中考其實就是一個分流的考試，對你來說沒什麼實際性的意義。
你既然搞數學競賽，就得把時間花在刀刃上。我在
這方麵沒研究，可也知道最基本的。高一開學之前，你就得把整個高中的數學內容全部學完。做不到這一點，根本就沒辦法搞競賽。
除了這個以外，你們競賽課的老師應該給你們推薦了不少數學家寫的書。我看過那個書單，有二十五六倍本，你得把這些看完了再接觸競賽輔導書才不會那麼吃力。
所以你現在時間很緊，要好好利用。”
宋楠楠羞愧得不行，隻能支支吾吾：“這些我都看完了。”
她沒有準備英語競賽真的不是虛的呀，數學競賽的任務量實在太大了，她根本沒時間兼顧。這些書有的是她從圖書館借的，有的是她自己買的。買書的時候，她心口都在滴血，這麼多書好多錢。
杜老師卻沒有鬆口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一個懂事的孩子，集體榮譽感很強，希望為學校爭光添彩。可是集體也分小集體跟大集體，當你站在國際奧賽的領獎台上，代表國家獲得榮譽的時候，這才是真正的為集體爭光。學校也會為你而驕傲自豪的，奧賽金牌的榮譽可以持續好多年。中考狀元，每年每個地方都有很多，但奧賽金牌得主卻鳳毛麟角，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但是現在她想要錢。
鼠目寸光的宋楠楠隻得解釋：“老師，我不想人生留有遺憾，我想參加中考。”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杜老師當然不好再勉強。她點點頭道：“行吧，你隨便考考，上場感受下氛圍就行了。既然都已經走到這一步，那不到迫不得已都彆說放棄，不然前麵不是白忙活了？”
宋楠楠趕緊跟杜老師鞠躬道歉，一溜煙地跑回教室。
班上同學也不讚同她來參加中考。班長坐在她的桌前，滿臉嚴肅地強調：“宋楠楠，你不要被老師忽悠，你的情況不一樣。”
基本上熱電廠中學每一年被保送的學生都會叫老師軟磨硬泡著參加完全雞肋的中考。
啊，錯了，雞肋還棄之可惜呢。他們放棄根本毫無損失。
“你要參加數學競賽的，將來要代表國家隊出戰的。”班長急得不行，“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管什麼中考？”
宋楠楠驚悚，班主任也就算了，杜老師向來愛給學生畫大餅，描繪錦繡前程
。什麼樣誇張的話都能說出口。怎麼班長現在也張口閉口國家隊呀？
她啞然失笑：“你想太多了，我現在才剛開始呢。好了，我都已經報名中考了，我就是不想青春缺失。中考是人生的一個重要環節。”
班長還想說什麼，教室裡頭先響起了倒吸涼氣的聲音。喂，年級第一就了不起嗎？你以為你是老大，大家就不敢群毆你嗎？
簡直是天怒人怨，人神共憤!
陳思源咬牙切齒：“謝謝，咱倆換換吧，我不想我的人生太過圓滿。所有不好的部分我都想通通跳過呀。”
宋楠楠露出了老阿姨的慈祥笑容，誠心實意地安慰即將暴走的英語課代表：“等過十年二十年，你會懷念現在的。操場上的背影，考場窗外的蟬鳴，都帶著青春的綠意。”
四周的同學齊齊惡寒，奧數輔導有這功效嗎？這說話真叫人受不了。
宋楠楠笑了，這些都是老人家的感悟啊。她認真地看著周圍小夥伴們的臉，多可愛的孩子們，雖然欠揍的時候也有，但還是可愛的孩子呀。
“我想陪伴你們一起完整地走過這個初三。將來即便分離，回憶的時候，我的腦海裡頭還可以浮現出你們清晰的笑臉。”
呀呀呀，老大的套路變了，已經怎麼惡心人怎麼來了。這話真的是聊不下去了，對不起，告辭!
小夥伴6人組就真情實感多了。舒方圓還抱著她的胳膊，小聲埋怨了句：“我們沒事的，我們自己可以的，你不用這樣。”
宋楠楠笑著拿腦袋蹭她的小臉蛋，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動了：“我想跟你們一塊兒經曆完整的青春啊，每一個重要的節點，我都不想缺席。所以你們給我好好考，考不好我揍你們。”
周偉立刻齜牙咧嘴，毫不猶豫地表達嫌棄：“本來還挺溫情的，現在一下子就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