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灼撚滅煙蒂,垂下眼瞼,第八十九次給知眠撥去電話。
以為仍是聽到關機狀態,電話卻突然“嘟”了一聲,顯示對方已振鈴。
段灼瞳孔一震,幾秒後,手機微微振動一下——
那頭接起。
紅燈在段灼漆黑如譚的眼底晃出一抹水光。
沉默了瞬,段灼握住手機,指節用力,開口的嗓音近乎沙啞:“終於肯接我電話了?”
那頭隻能聽到雨聲。
各樣情緒在心底翻滾,男人壓抑著,問:“你現在在哪?”
幾秒後,電話裡終於傳來女孩的聲音:“我在江濱外。”-
江風淒清,風伴著雨,冷意沁入心底。
知眠在亭子裡待了許久。
十五分鐘後,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從前方的雨中出現,踏下一長段石階。
段灼撐著傘,朝她愈走愈近。
男人走進亭子,灼熱滾燙的目光如同烙印在她身上,喉結重重一滾,緊接著,扔掉了傘,上前把她扯起進懷中。
溫熱感和煙草味刹那間撲麵而來。
知眠感覺到男人因為發怒而劇烈起伏的胸膛,落在頭頂的聲線第一次沒了克製:“為什麼不接我電話?失聯好玩嗎?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出事了怎麼辦?!”
他緊緊擁著她,知眠沒有說話,沒有反抗,就像塊冰冷的石頭。
漸漸的,段灼情緒緩了下來,察覺到她的怪異。
段灼微微鬆開手,就看到她仿佛強壓著情緒,紅唇抿緊,緘默不言,他以為她會哭會鬨,或是和他生氣,卻沒想到她會這樣的狀態。
她抬手輕輕扣住她的後腦勺,垂下眸,放低聲音哄她:“到底怎麼了?”
她沒反應,他出聲喚她:“九兒——”
幾秒後,知眠仰頭看向他,段灼才看到她眼底如破碎一般,有瑩瑩光亮閃爍。
迷茫間,他看到她開口,聲音發顫:
“你是不是認識活創百維的總裁?”
“什麼?”
段灼一時間不明白她怎麼會問這個問題。
“你認識活創百維的CEO,是你和對方說了我們的關係,讓他好好照顧我,對嗎?”
段灼怔愣兩秒,沒多想便承認了:“認識,怎麼了?舅舅和活創百維的CEO原本是生意場上的好朋友,我就和人家打了個招呼而已,害怕你初出茅廬進人家公司受人欺負。”
他有些意外:“你就因為這個不開心?”
聽到他不以為意的回答,知眠眼睫一顫,心徹底沉至穀底。
果然真的是他。
她語氣帶上怒意,“段灼,你憑什麼插手我的工作?”
他眼底劃過一道詫異。
“什麼叫插手?你喜歡這個,我幫幫你怎麼了?”
“我不需要!”她突然拔高音量,“我說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為什麼還和從前一樣對我?你難道到現在還不清楚我們已經分手了嗎?!”
從分手到現在,他各樣糾纏她的生活,仿佛他還是她的男朋友。
可明明他們早就不是那樣的關係,他有什麼權利這樣?
男人聞言,眼神一點點沉下,“知眠,我這麼做不是為了你?我給你鋪好前麵的路,讓你不用為未來擔憂,走最捷徑的道路,讓你最快實現你的夢想,這也有錯?”
他嗤了聲,“是不是我做什麼,在你心裡都是錯的?”
知眠看著他,半晌,眼眶滾下一滴淚來。
“段灼,你尊重過我嗎?”
一道冷風席卷而來,吹到她臉上,卷起一陣冷意。
男人看到她落淚,忽而怔住。
知眠道:“我工作,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可我的夢想在你眼裡不過是可以隨手安排的過家家遊戲,在你心裡我不需要努力,因為我所有的價值就是你賦予的。你幫了我,你覺得你自己很有成就感嗎?”
段灼神色微動,喉結滾動,為自己解釋:“我隻是想讓你感覺到開心,我在用各種方法來挽回你。”
她搖搖頭,“你根本不是在挽回我,你不過是在找一隻丟了的寵物。”
她點破他內心全部的想法,“你覺得我提分手是在鬨脾氣,你給點好處,說點好話,就想讓我回到你身邊,你問過我我想要什麼嗎?你知道我提分手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嗎?”
段灼想回答,卻發現根本找不到答案。
“我知道在你心裡事業第一位,我體諒你,從來不要求你多陪陪我。你覺得我懂事,所以就能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動不動放我的鴿子嗎?你覺得我就不會難過生氣?”
她回想起這麼久以來的壓抑,鼻尖酸澀:“每次我不開心的時候,你隻是讓我彆鬨小性子,哄兩句就算過去,你體會過我的心情嗎?就連分手後,你還是這樣自以為是,高高在上。你根本就沒把我當一回事。”
男人動了動唇,“我怎麼就不把你當一回事了?”
“四年前,你成為職業運動員,第一年二月份,你參加GGTA,拿到了擊殺王,十二月份你參加全國EA個人賽,你第一次拿到冠軍……”
知眠細數著他職業上過往的一切,甚至都是他快要忘記。
“還有你的愛好,你的習慣,有關於你所有的一切,我都記得很清楚。”
她哽咽,“可你記得有關我的事嗎?你眼裡隻有你自己,從來不過問我的生活,哪怕幾句關心都沒有……”
段灼一時間想反駁,卻不知道說什麼,他走上前,試圖重新擁住她,她卻退到了亭子一角的石柱旁,反應劇烈:“你彆靠近我!”
知眠身體發顫,杏眸淚光迷離,滿是疏離和敵意,一下就刺痛了他的眼睛。
“段灼,你想過嗎?我無依無靠、無家可歸,是你收留了我,在你身邊這七年,對我來講,你就是我的所有……”
淚水模糊了知眠的眼眶,“可在你心裡,我到底是什麼?你真的在乎我嗎?”
段灼眼底怔怔,“我如果不在乎你,會站在這裡嗎?”
“可你的在乎,在我看來和對待寵物沒什麼區彆。”
這種在乎如果能稱為喜歡,那愛情又算什麼東西?
段灼:“我從來沒這麼想過你。”
她冷笑了聲,“你在外人麵前評價我,不就是說我像隻好玩兒的貓嗎?彆人也看輕我,覺得我不過是你養的金絲雀,是你用來打發時間的暖床對象,等你膩了,就會把我甩掉……”
段灼回憶到了什麼,眼眸漸深,“那句話隻是玩笑。”
這些話,段灼從來沒聽女孩說過。
他沒想到原來她心裡在意的是這些。
“我承認,最近我工作太忙,忽略了你。你說的這些,我以後都會注意。我保證,你回到我身邊,彆人不敢再這樣議論你。”
段灼再度走上前,眼底血紅赤深,試圖拉住她的手:
“九兒,彆生氣了,跟我回家吧。”
“家……”
聽到這個字,她眼角再次滾落一行熱淚。
苦澀再次溢了上來。
她轉頭看著外頭漆黑無邊的雨夜,眼底落寞沒有一點光,喃喃自語:“我哪兒還有家呢……我早就沒有家了。”
沒了爸爸媽媽後,她何嘗不想有個家。
她原本以為,遇到他,他給了她一個家。
可是到頭來,她還是孑然一個人。
“段灼,你知道你在我心裡,究竟有多重要嗎?我感覺我像個快要淹死的人,拚命想活下去,你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可是我感覺一會兒能抓到,一會兒又在我手中消失。”
段灼聞言,心上像是被人劃過一道,鮮血淋漓。
她忽而扯起嘴角,笑容蒼白,“但是現在我寧願徹底失去你,也不想再要這種感覺了。”
她想放手了,她現在隻想靠自己活下去。
段灼怔然。
幾秒後,知眠收回目光,抬手抹掉臉上的淚痕,重新看向他,開口:
“段灼,你放過我吧。”
從今以後,她和他各奔前程,互不打擾。
知眠說完,彎下腰,拿起椅子上的包,走下亭子,最後消失在雨中。
段灼站在原地,垂下頭,下顎線緊繃著,溫熱的眼底,泛起猩紅一片。
雨聲瀝瀝,江濱寂然無人,四處漆黑而沉重,徒留男人站在亭中,宛若被世界遺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