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諍遠順從地跟著兩個蟲族往前走, 既不慌張,也不為自己的無力抵抗而慚愧。他甚至覺得心情不錯。
——因為他有一個猜想。
路長官不會怪他“拖後腿”,相反, 路長官潛意識裡希望他稍微拖一拖後腿。
出於某種原因,路懷星的兩個人格都不喜歡被人救, 他們更樂於做營救者, 哪怕要穿過刀鋒與血河。
【叮——】
文諍遠和抓他的蟲族一起頓住。
光塔的全場播報在此刻響起:
【蟲族在前線接連遭遇失利, 強大的人類抵抗軍團撕裂了蟲潮,鎮守蟲族母艦核心的女皇因此感到震怒, 高貴美麗的女皇將懦弱無能的蟲群從上到下徹底肅清,完全奪得了蟲群的指揮權,現在這位孤傲的皇終於登上了王座,成為了真正的蟲群之心,他將在明天淩晨的第一道曙光亮起時,提前出戰!】
文諍遠和拎著他的蟲族大眼瞪小眼了半分鐘。
“尊貴的王蟲殿下, 您這邊請!”蟲族九十度大鞠躬。
文諍遠:“……”這是在演變臉絕活?
【他是陰影中醒來的複仇者, 他是流星裡歸鄉的不朽者, 他與晨星一道出征,晨星也要黯淡無光。英勇的人類戰士啊, 準備迎接女皇海潮般的憤怒吧!】
光塔的播報就像巨石入水,水浪千層。
“是因為我們打得太順,光塔決定提前派出boss了?”
選手們紛紛驚愕。
播報響起的時候全軍正在開會,今天整個人類軍團把戰線向蟲族母艦的方向生生推進了百米,這在NPC們眼裡也是前所未有的成就。
取得這個成就的並非NPC指揮官, 而是傅重明。
隻可惜他最後沒有成功登上返航的飛行器,夜晚降臨後獨自留在行星荒原,這是必死無疑,所以傑森上校正在為他主持追悼會。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凱麗·劉抬起頭,從那個NPC上校的臉上看到了慶幸和滿意。
選手們忐忑不安地等著,但一直到熄燈也沒有等到離場播報。
空無一人的停機坪內,一艘小小的運輸機悄悄點亮了引擎。
高挑的女人從起落架後爬上貨倉,將她修長的身體儘力蜷縮在了一個箱子裡。
三分鐘後,傑森上校帶著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押著什麼人,登上了運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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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潮第一次這樣安靜,文諍遠回到產卵室的時候,開門就看見一群蟲族主母正在擦地,腰上還係著小圍裙,兩隻五官最端正的主母正在往桌上擺盤。
煎炒烹炸,煮烤燉拌,一個品種單一的大白蟲硬生生被做成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滿漢全席,旁邊還擺著一盒蟲肉果凍,奶白奶白的,吸一口直搖晃,香味飄出半個走廊遠。
剛剛統一了蟲族的女皇陛下坐在他的王座上,腳下踩著一隻抖成篩子的主母,手裡舉著一把滴血的匕首,篩子主母正在用自己的裙子給他擦刀,臉上寫滿乖巧二字。
“……”文諍遠覺得自己麵部肌肉壞死,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
蟲皇的禦座前,藍綠色的血鋪成一條地毯。
勝者高居禦座,不用追問也猜得到戰時的激烈。
路懷星卻隻是冷淡地抬眼:“坐吧。”
產卵室沒有多餘的凳子,一個擦地的主母屁滾尿流地爬過來充當凳子,文諍遠瞪了它的脊背良久,腳下生根。
“覺得背麵硌可以換一麵。”路懷星話音剛落,跪著的蟲族變成了下腰。
文諍遠額角青筋跳了跳,決定還是站著舒服。
“長官,我為您包紮吧。”他眼尖地看到路懷星袖子裡的顏色。
但路懷星沒理他,繼續說道:“蜂群結構,你分析得對,蟲族會屈從於那個能把它們砍光的領袖。”
字麵意義的砍光當然是做不到的,但斬過幾個主母後,餘下的蟲族無一敢直麵路懷星的刀鋒,紛紛選擇了臣服。
“光塔在進場的時候定了這個設定,那就整場都不會再修改。”路懷星忽然冷笑一聲。
文諍遠立刻意識到:“您是說光塔也會遵循規則?”
“它邏輯有病,怪物醜得你想吐,獲勝條件更是讓人懷疑是不是用腳設定的。但沒錯,它似乎也在遵循某種規則。”路懷星的刀在手中轉了轉,周圍的蟲族紛紛跪地不起。
文諍遠立刻忘記了凳子是個活物,一屁股坐下分析道:“這似乎並不是簡單的末日規則,如果光塔的目的是看人類死,它就該給這些主母套上一層無敵,這樣您不就必死無疑了?”
路懷星飽含殺意的目光從刀刃上方轉向他,文諍遠陷入了一種自說自話的狂熱情緒,自顧自分析道:
“但光塔沒有,難道光塔崇拜者們提出的機遇理論是有道理的——它其實是在幫助人類,隻是方式不是我們喜歡的?”
路懷星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他自己斬釘截鐵地否定道:“不,絕不可能!擅自乾擾一個獨立文明的發展進程,無論出於什麼心態,都是在破壞,優勝劣汰或許是自然法則,但我們不可以人為規定優劣,難道新生的孩子智商不夠180,我們就要以他太普通為由直接掐死?但如果光塔的確毫無善意,那又為什麼不下死手?或許,我們是不是可以推測為——光塔無法製造出比您單兵實力更強的造物。”
路懷星這才冷冷道:“繼續。”
“這一推測我認為至少有六成可能性!這並不是一個虛擬世界,這裡的生死都是真的,我暫時不能猜測光塔是如何製造比賽場地的,但一個可能推論是:製造完畢後二次修改是不行的,或者至少是極難做到的、受到某種局限的。”文諍遠忽然抬起頭,眼神奇亮——
“它的能力是有限的!比如它並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真正把長官您變成女性,這才隻安一個名號上去,它也不能實現男性真正懷孕,所以懷孕才都是換個名詞描述異種寄生而已。”
它想,它沒準都想瘋了,但它不能!
他掰著手指說道:“那麼第一,光塔不能為所欲為,它有某種限製,第二,光塔無法違背自然規律!”
路懷星沒有評價他的猜測,隻是補充:“它也沒那本事精確打擊個體。”
“對,它沒有第二次抹除我對機械脊椎和納米機器人的認知,它甚至不能阻止您告訴我——那些妙不可言的科技造物,曾經,是我做的。”文諍遠輕聲說著,有一瞬間眼角微紅。
未知的敵人並非全能,這種猜測像是一針興奮劑。
想到此處,文諍遠直接跳了起來,指著地上擦地的主母:“長官,能給我一隻嗎,我能解剖一下嗎?我想分析光塔怪物到底是什麼材質的,或許我能有更多的發現,甚至我能嘗試著研究一下它們是如何被製造出來的!就這隻就行,看著挺健壯的!”
地上的主母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路懷星緩步走下王座,冷漠地拎起蟲族腦後發辮一樣的觸須,問:“你要活的死的?”
文諍遠興奮得表情都扭曲了,他迅速從係統背包裡掏出全套器具,從各種尺寸的刀片到大電鑽小電鋸,一應俱全:“活的,活的,活的!給我一個活的!我要看它的內部構造是怎麼工作的!我要剖活的!”
產卵室一時間鴉雀無聲,路懷星麵色怪異地挑了挑眉——
“……你再去選一隻吧,這個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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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星荒原的天空是紫色的,星雲在此基礎上呈現出藍綠交錯、略帶淡粉的夢幻色調。傅重明站在巨石上仰視天幕,這種星雲一般常見於浪漫小清新插圖,反向推理可得出結論——
真正的星雲絕對不是這種樣子。
他冷哼一聲,從巨石上一躍而下。
荒原上散落著蟲族的屍體,傅重明撿起一把沙子,在光能刀刀刃上搓了搓,把掛住的一些蟲族碎肉搓掉。
夜晚降臨後,遠方天幕下依稀可見碩大無朋的蟲族母艦,它停泊在地表,像一片暗紫色的山巒。
幾支蟲族小分隊趁著夜色偷偷摸了過來,傅重明是一個訓練有素的刺殺者,他以前在內部演習時曾單兵潛入對方重兵把守的航母艦橋,直接綁了對方的指揮部全員,處理這種毫無防備的敵人就像度假一樣簡單。
但他蟄伏在最後一支小隊身後,沒有急著動手。
人類兵團在荒星上有一個前哨基地,據說非常重要,但選手們作為參戰的炮灰,夜晚按規定需要坐著飛行器返回星艦,並不在這個基地過夜。
第一天的劇情裡,傑森上校就因為基地被蟲族突破而大發雷霆,勒令所有人不惜一切代價將它奪回來。
這還是傅重明第一次踏進基地。
根據他的經驗,光塔並不會在比賽劇情裡設置無用地點,所以那個基地一定有問題。隻是傅重明前幾天根本找不到基地在哪。
基地隱藏在一片風蝕岩石裡,某種全息投影設備保護著它,使它的建築物外牆與風沙同色。
這支蟲族小隊大約有二十隻蟲族,全部是巢母級彆以上、有類人形體的高級蟲族,它們直奔基地,熟門熟路,和其他那些鬼鬼祟祟試圖破壞補給線的隊伍完全不同,所以傅重明選擇了觀望。
它們停在基地門口。
傅重明爬上一塊巨石,將自己藏在岩縫裡。
基地的門很快從裡麵打開,他眉頭輕皺——裡麵那人是郝莉。
“久等了。”蟲族們發出生硬的人類語,郝莉望著兩米高的蟲族主母,微微瑟縮了一下,吞了口口水。
主母低頭問她,“說好的東西呢?”
郝莉飛快向身後望了一眼,說道:“我要的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