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鬼市,其實是一座古城。像是古代某條街市的投影,建築物古樸厚重,沿街懸著燈籠,火光幽幽,燈油如血。
“怎麼有些像我的燈籠?”時音音低頭。
那些掛在廊下的燈籠,形狀與她手裡的極像,隻是不如她手中這盞精致。
“確實像。”時瀞塵也讚同。
時音音敲敲手中的骨燈,它晃動一下,廊下數百盞燈籠,也跟著一齊晃動。
“咦?”時音音覺得頗為有趣,又敲了兩下。
“青燈來了?”
今夜有不少鬼物在街上擺攤,戲台下還有人設了宴席,一見燈籠晃動,就想到老相識——青燈。
喜歡賣燈籠的老鬼,也喜歡做人皮燈籠。
就算有的鬼物嫌他裝模作樣,但不可否認的是,青燈這老鬼做的燈籠著實不錯,掛在廊下好看得很。
等他們看到那盞骨燈,再去看執燈的人,發現不是青燈,不由有些錯愕。
骨燈竟被一個少女提在手中,她坐在輪椅上,一身黑色連衣裙,寬鬆的袖口露出一截纖白的腕,異常病弱。
鴉羽般的長發垂落,微卷,看起來很好摸,她生得精致漂亮,眼瞳烏黑,安安靜靜坐在輪椅上,宛如等身人偶,隻是異樣蒼白,被燈輝映照,臉上才有了些血色。
明明這樣脆弱無害,正像個普通小姑娘那樣好奇地打量四周,卻讓人無法輕視,總覺得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暗藏著什麼危險的東西。
至於站在她身後的那個青年,一身黑色西裝,裁剪服帖,一看就價值不菲,神色冷漠高傲,生前可能是個有錢人家的大少爺,看誰都有幾分審視的意味。
兩人眉目間有幾分相似,大概是兄妹,雖然第一次出現在鬼市,卻十分引人注目。
“這不是青燈的東西嗎,怎麼在你手上?”
“現在是我的了。”時音音轉了轉手裡的燈。
神態那樣輕鬆自然,還有一點點得意,就像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在朋友麵前擺弄自己心愛的玩具。
“青燈怎麼還沒來?他那個老鬼什麼時候這麼大方了……”鬼物們疑惑。
“不知道,興許是死了吧。”時音音說完,小小吐了口氣,有點歎惋的意思。
她雖然懶得動手,直覺極敏銳,對她有沒有惡意是能感覺出來的。
這盞燈的主人,之前那個青年,應該是叫青燈,問她要不要燈的時候,那種夾雜著貪婪的殺意,太明顯了。
“……”一群鬼物竟不知該說什麼,乾笑幾聲。
年紀小小,說話叼叼。
或許這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死得這麼早。這地方活人可進不來,能進來的都是鬼,或者半人半鬼的東西。
“你們是從哪邊過來的,怎麼以前沒見過?麵生的很。”
“好奇心越重,死的越快。”時音音略抬眼皮,懶洋洋的。
“小丫頭片子說話恁的氣人……”終於有個鬼物受不了,氣衝衝抬手,一道沉重鐵索疾穿而來,如果順利的話,它會直接穿透時音音的心臟。
時瀞塵不慌不忙,略一抬手,就在那鐵鎖即將穿到時音音麵前時,將它拿住,輕輕一捏,血跡斑駁的鐵索碎了一地。
假如碎片落地沒有砸出悶響,鬼物們一定會以為那是泡沫拚成的,簡直不堪一擊。
“還有幾分本……”鎖鏈的主人是個壯漢,此刻臉色難看,但也不得不服軟,話還沒說完,喉嚨就被時瀞塵指尖飛出的黑色傀線鎖住。
哢嚓——
他頭沒了。
頭與身體跌落在地,化為黑色煙塵,又像一捧霧,消散在空中,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
“聒噪。”時瀞塵不喜歡亂哄哄的聲音,不喜歡被人盯著看。
他喜歡安靜、井然有序的環境,一切都在控製之下,就像機械內部的零件,按部就班運轉,沒有多餘的變化。
那種流暢運轉、有條不紊的畫麵,會令他生出些微妙的滿足感。
自時瀞塵開口之後,確實安靜了些。就連戲台上唱戲的伶人也卡住,水袖要落不落,怪尷尬的。
“愣著乾什麼?接著奏樂接著舞。”時音音喜歡熱鬨,她來就是為了看戲,這群人一聲不吭,還有什麼意思?
時瀞塵對此沒有任何意見,周圍稍微吵一些也沒什麼,音音高興就好。
戲台下設了桌案,一張桌子能坐兩人,類似古時大型宴席,分餐製,放著不少血食。
頭骨做碗,人皮成杯,盛著新鮮的血液、碎肉、白骨,無需烹飪,就已經是鬼物的美餐。
那些血肉絕不是來自動物,肌理、色澤、血液,各種特征都與人類契合,新鮮極了,他們不久前還活著,現在已經淪為盤中餐。
時音音找了張空桌,盯著進食的鬼物看了眼。
對方戰戰兢兢舉起酒杯:“喝點嗎?”
“滾。”時瀞塵聲音冰冷,一眼瞥過去。
那鬼物手一顫,杯子跌落,濺了一身血,也像之前的壯漢一樣,化為煙塵。
原本進食的鬼物都停下來,有點不知所措。
不敢再吃了,話也不敢說。
時瀞塵的能力詭異又強大,天生有種巨大的威懾感,仿佛違逆他的意誌是一種冒犯。
那是位格上的壓製,就如同十塊一把的塑料道具劍遇到了削鐵如泥、吹毛立斷的神劍,二者之間在本質上天差地彆。
時音音最開始收到的任務信息就提到過,時瀞塵是最強大的怪異,是人偶之主,他將一座城市所有的活物都變成了人偶。主角團隊付出巨大的代價,才使他沉睡。
他們目前所在的城市有數百萬常住人口,還有貓狗之類的寵物,以及蟲蟻鳥獸,全都由時瀞塵掌控,這股力量有多強大,難以想象。
時瀞塵的力量幾乎是提升無上限的,但同樣需要付出代價,他作為人的部分會在人偶增加過程中不斷湮滅。
如果不停下來,這個世界遲早會變成一座隻有人偶的空殼,他也僅僅是個按照固定程序行動的符號。
或許這就是他最後會沉睡的原因,不願失去自我意識。沉睡並不能從根源上解決時瀞塵的問題,等他蘇醒之際,這個世界仍然會走向終末。
救世的主角,即江以安一行人,在應對時瀞塵的過程中付出了過於沉重的代價,甚至死亡,等時瀞塵下次醒來,無人能與他為敵。
現在的情況要好不少,時瀞塵仍然殘留著屬於人類的那一部分。
他沒有因為報仇而失去理智,沒有降低自我底線,沒有因力量暴增而失控,每天照顧花草,按時做飯,隻是一個普普通通、沉迷家政、偶爾做做手工的好哥哥,又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這是今天的宵夜,不喜歡還有彆的。”時瀞塵帶了不少適合郊遊的東西出來,新做的百香果雲頂芝士蛋糕、酥皮泡芙、雪花酥,以及適合看戲的瓜子飲料,連水果拚盤都準備得妥當。
“可以了。”時音音將其他鬼看成背景板,倒也不影響什麼,有一口沒一口喝奶茶。珍珠、芋圓都是時瀞塵手工製作,茶葉上好,很合口味。
時音音繼承了時家的產業後,雇人打理,每年都能領一筆巨額分紅,她沒有彆的花銷,大部分都花在吃上了。
最近她真的胖了些,好在裙子都寬鬆,不會出現穿不上去的囧狀。
攝於時瀞塵的存在,那些鬼物不敢再輕舉妄動,又見時音音對戲台上唱戲的幾個伶人頗有興趣,便示意它們繼續唱。
說是伶人,也的確漂亮,假如忽視他們空洞的軀殼,隻看皮相,一個個仙姿玉貌,昳麗動人,唱腔也極好。
世間不知死了多少戲子,名頭越大,越容易變成怨鬼,不同時代的角兒遇到一起,當真精彩紛呈,青衣有青衣的好,小生有小生的好,台上任何一個單拿出來都是大家,在時瀞塵審視之下,發揮出極限實力,務必讓這兩人(?)滿意。
時瀞塵拿出來的都是人類能吃的食物,這一點著實奇怪,但誰也不敢問,看都不敢看。
氣氛著實沉凝,隻有時音音是快樂的。
時瀞塵也有一點快樂,這種微弱的情緒,在他死後,隻有時音音讓他體驗過。那一點溫度,足夠他眷戀人間。
終於有鬼物沉不住氣,聲音發顫:“不知兩位是什麼來處,可是來商議大事的?”
“什麼大事?”時音音好奇道。
“江以安已是我等心腹大患,這屠夫越來越強,再不加以遏製,遲早會將我們一網打儘,這次鬼市大開,就是為了解決這個麻煩。”
“屠夫?”時音音困惑。
舅舅哪裡有屠夫氣質,他那麼正直……
“他見鬼就殺,不是屠夫是什麼?”
“可彆撞到他手裡,他那業火厲害得緊,專門克製我等。”
“連人也不放過,那些教派組織的人,沒少死在他手裡……”
一群鬼物提起江以安,怨氣幾乎凝結成實質。
時音音聽著,覺得有幾分道理,站在鬼的立場上,江以安自然是屠夫,不過舅舅氣質與屠夫毫無關聯,說他是火葬場場長還差不多。
安全局是唯一的官方組織,民間還有些隱蔽的勢力,喜歡養鬼、血祭,壞事沒少乾,安全局抓到線索就會清剿一番。
古大師這類,讓安全局查到,也逃不過審判,如果遇到江以安,早就從骨頭架子變成了骨灰。
“不管二位來自何處,在江以安這件事上,我們的立場是一致的。”最終,一個形如老叟、枯瘦如柴的鬼物開口。
時瀞塵微微頷首,時音音也沒說什麼,仿佛默許。
“可有什麼良策?”時音音問。
“江以安再怎麼厲害,總歸是活人,還是用人類的方式對付他更好。”
“聽說他有個外甥女,要是抓來他外甥女,再引他來見,多埋些炸-藥,應該能一次把他們送上天。”
時音音神色如常,甚至還點點頭,以示認可。時瀞塵也沒什麼意見,隻是露出了笑容,高傲冷淡,意味不明。
“不錯的想法。”時音音讚歎。
“今晚江以安被引到了其它省,我們正好趁這個機會屠城,順便抓了他的外甥女,屆時他心神失守,正是要他命的好機會。”
“你們怎麼知道誰是他外甥女?”時音音好奇道。
“到時候找人問問就知道了。”
“你們屠城,能帶我一起去麼?”時音音想加入其中。
沒有鬼物懷疑時音音是個正常人,她就在這樣的環境中照常吃喝,鎮定極了,活人總不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