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奚展信觀之,後無奈搖首,起身至宅門前,躬身長揖,不卑不亢道:“晚輩見過高夫子,方才怠慢高夫子,萬望海涵。”
言畢,將高柏迎入宅內。
見其禮數周全,高柏心中稍稍鬆口氣,至正堂入座後,撫須道:“令尊親筆書信,你已看清。不知你作何打算?”
容奚親自替他斟茶,微笑道:“夫子學識淵博,德高望重,教授我這般頑劣之徒,著實大材小用。然家父囑咐,晚輩不敢不從。隻是晚輩天資笨拙,恐累及夫子。”
“無妨。”高柏一臉無畏,“隻要你願學習,老夫便儘心教授。”
他觀容奚不似蠢笨之人,方才所言,應是自謙。
“奚明日便去鎮上,向夫子請教學業。”容奚笑答。
高柏一愣。
他原以為,自己需每日親來教授,與達官貴人家中的西席先生相仿,未料,容奚竟做此決定。
如此觀之,倒是一尊師重道之佳兒。
他捋須滿意離去。
宅門一關,劉子實問道:“郎君,您當真要去?”
“無礙,不過數日,高夫子定會失望放棄。”
再有耐心之人,也無法忍受毫無天資的學徒。
翌日,容奚如約至高柏家中討教。
高柏細問:“啟蒙如何?”
“讀過幾年書。”容奚誠實應答。
高柏欲試其深淺,卻發現容奚竟毫無學識。一些極為淺薄之理,連總角稚兒皆能熟背,他卻懵懂無知。
資質果真愚鈍不堪!
高柏痛惜不已,卻不願放棄。聖人言,因材施教,他不該以天資論人。
然,理想與現實,終究天差地彆。
一連數日,容奚連啟蒙教材的第一句都理解不了,每日教授百遍,翌日皆會忘卻。
他時而怒不可遏,可觸及容奚委屈難過的眼神,便又強自鎮定下來。
若繼續教授下去,他定會減壽!
容奚觀其神色,知其已到極限。今日他定會推辭此事,還己自由。
未料,盞茶之後,高柏忽堅定神色,肅然開口。
“你雖天資匱乏,然性情雅靜,若無學識傍身,實在可惜。老夫雖無能,卻也不可棄你不顧。”
容奚暗道不妙,心中微凜。
“從明日起,你便去鎮上學堂,日日接受熏陶,終歸有所益處。”
容奚:“……”
不,他不想!
本欲故作蠢笨,令高柏自行放棄。
未料,高柏竟如此堅定,定要將他培養成有才青年。
若每日去學堂聆聽,他哪還能享受閒趣時光?且他有雜事纏身,學堂之行,定不可能。
見他沉默不語,高柏瞪目道:“你不願?”
莫非他看錯了人?
容奚忽低歎一聲,起身道:“夫子,請借紙筆一用。”
待高柏頷首同意,他行至案後,沉心靜氣,蘸墨提筆便寫。
高柏好奇湊近瞧之,驀然瞪大雙目,美髯微顫,口舌似被扼住般,半點聲音未能發出。
筆走龍蛇,寫華章美賦;鐵畫銀鉤,抒經綸典史。
少年郎君,下筆如有神助,神色端肅嚴整,沉浸其中,於淺黃紙上,落風流意氣,談古今博綸。
這與先前笨拙之人,簡直天差地彆,迥異非常。
書寫畢,容奚長舒一氣,擱筆抬首,見高柏滿目震驚之色,歉然一笑,“夫子莫怪。奚先前怠於讀書,故欺瞞夫子。”
高柏回神,連忙捧紙察看,紙上字跡自成一派,獨具風骨,雖論調借先人之言,然僅憑字跡與孤本文章,便知其才華學識,已然高出旁人多矣!
“如此天賦,為何藏掖?”
高柏非蠢人,有如此才識,說怠於讀書,誰人肯信?
思及其家世,他腦筋一轉,頓生憐惜之情,不待容奚作答,便道:“天賦不可浪費,你若願儘心讀書,老夫可為你遮掩一二。”
容奚聞言,曉其誤解,隻好笑言:“多謝夫子厚愛。奚所言為真,不為藏拙。讀書寫字,為陶冶情操。奚不欲科舉入仕,學堂之論,於己無益。”
“為丈夫者,不想建功立業?”高柏捋須問道。
容奚見其不再堅持,神色怡然些許,“奚獨愛田園之景,不喜朝堂風雲。且建功立業,不惟高官厚爵。於寧靜山水處,亦可造福百姓。”
此為誠心所言,然高柏並不全信。
他慨然一歎,“可惜,實在可惜!”
如此天賦者,淒然於盛京,安享於臨溪,定是因心灰意冷,暫時不願麵對。
身為師長前輩,高柏痛惜之際,隱生維護之意,他惱怒容尚書不識嫡子才學,被汙言遮眼,妄下定論。
“你先歸去,以你之學識,學堂不用再去。”他轉身於書架取幾本經論,遞與容奚,和藹笑道,“這幾本你先拿回去讀,若有疑惑處,可詢問老夫。”
麵前老者拳拳愛護之心,令容奚深深動容。他躬身長揖及地,笑容燦爛,“多謝夫子授學維護之恩!”
高柏正煩心著,揮揮袖讓他走。
待容奚離去,他思慮良久,方提筆寫信。
數日後,信至盛京容府。
容尚書展信一看,頓時氣如河豚,拍信於案,怒道:“逆子!逆子!”
容連恰在此處,於是攬信一觀,隻見其上唯一句歎言。
“可惜!可歎!恕老夫無力教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字數多,不誇一下勤勞的作者嗎?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