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消融,廊簷雪水滴落, 淅淅瀝瀝。
容奚於院中練習製敵之法, 忽聞劉和激動高呼:“郎君!生苗了!生苗了!”
許是過於興奮,不曾謹慎, 院中雪水打滑,他“刺溜”一下摔趴於地,連聲哎呦。
容奚與劉子實急步過去, 將他扶起。
“可有摔傷?”
劉和動動手足, 咧嘴笑開, “仆無事, 驚擾郎君, 是仆之過。”
“何曾驚擾?”容奚溫和笑道, “你無事便好。”
見他確實未受傷, 劉子實大鬆一口氣,問:“阿翁, 您方才說, 什麼生苗了?”
“菜籽生苗了!玻璃屋裡!”劉和再次激動起來。
他曾聽聞,皇室貴族,常於冬日建溫室,燃燒炭火以供暖,如此, 冬季可生菜。
這般奢侈, 令他不敢想象。
而如今, 他竟真的見到神跡!並且未用炭火, 僅用玻璃。
郎君當真不是天神下凡?
他方才高呼,容連幾人聽聞,俱奔至玻璃溫室旁,見其內豆綠點綴,生機勃勃,好不可愛!
此些菜苗,乃幾人親手所種,成就感油然而生。
“子實,今日我與你同去馮氏,”容奚囑咐道,“雪後路滑,驅車當謹慎。”
劉子實自無異議。
午時,兩人乘車至馮氏木匠鋪。
見馮山,容奚又取圖紙,馮氏父子已見怪不怪。
“我欲製牙具,煩請馮工助我。”
至大魏後,他依風俗,每日晨嚼齒木,用以清潔口腔。此前諸事纏身,也無暇關注此些小用具,近日索性無事,便來尋馮工。
馮山細觀圖紙,後讚道:“甚妙。然某需嘗試一番,容郎君且稍待幾日。”
“無妨,製出後,讓子實帶回便可。”容奚笑答。
離開馮氏後,容奚於坊市閒逛,劉子實陪同左右。
自上次賊人突襲後,但凡容奚離宅,若無秦恪相伴,劉子實定跟隨左右。
縣城坊市尚算熱鬨,各類商鋪齊全。東北角有一豆腐磨坊,其間人頭攢動,生意興隆。
劉子實見之,與有榮焉。
“郎君,豆腐是你所創,如今人人皆愛。”
容奚實話實說:“非我所創。”
劉子實自然不信,他親眼所見,哪能有假?
須臾,至一雜貨鋪前,容奚忽聞身後有人喚他,遂轉身瞧去。
“小郎君,真是你!”
搭訕之人頗有幾分麵善,容奚一時並未想起。
“色目人!城門口!”商隊主事忙提醒。
這位小郎君,麵容俊秀,氣度不凡,不比盛京貴族郎君差,且從他手中易得色目人,他印象極深。
方才見其側容,有些眼熟,便呼喚出聲。
容奚終想起,淡問:“喚我何事?”
“小郎君,某還有些稀罕物,可願一瞧?”
他已往大魏盛京一趟,如今返程,貨物卻未完全賣出,正焦急難安,方才於坊市,恰逢容奚,遂有此一問。
“郎君。”劉小少年觀他麵相不算寬厚,不願容奚被騙。
容奚笑答:“有何稀罕物,你去取來,我瞧瞧。”
他已問過秦恪,從商隊衣飾來看,應是自西域而來,主事大魏官話倒是說得極為順溜。
商隊主事自無拒絕之理,轉身去取。
須臾,主事返至,見容奚果真等候原地,心下一鬆,令身後兩健仆,打開貨袋。
貨袋內,各類貨物堆放雜亂。
主事見容奚神色,取一皮草,小心翼翼道:“小郎君,這可是難得一見的雪狼皮,您瞅瞅,毛色柔順,相當禦寒。”
容奚:“……”他看起來真的很好騙?
“你若無誠心,生意不做也罷。”他麵上故作微惱。
主事笑嘻嘻,“小郎君,您自己瞧,瞧中哪個是哪個。”
他將貨袋敞開,供容奚自己挑選。
容奚隨意瞥一眼,見無甚稀奇之物,搖首作勢要離,餘光忽見一物,瞬間頓足。
“這是何物?”他撚起一柔白之物,問主事。
主事笑容誇張,“小郎君真有眼光!此乃西域特產,柔軟潔白,甚是美觀。”
“騙子。”劉子實小聲嘀咕,但見容奚頗感興趣,便未打擾容奚興致。
容奚用指腹搓揉,細小絲絮粘於手上,他倏然一笑。
“你用此物包裹貨品,是避免貨品碎裂,是否?”
主事諂笑,“雖不及絲綢柔美光滑,卻也有用,小郎君若喜歡,不妨買回去試試?”
容奚未應,隻問:“它叫什麼名?”
“白疊子,叫白疊子。”主事忙回答。
容奚心中猶如狂流呼嘯而過,麵上卻極平靜。
“我確實未曾見過,有些稀奇,此物從何處所得?數目幾何?”
主事心中一喜,“某家鄉多此物,小郎君若喜愛,某儘數運來予你。”
“商隊往返,需時多久?”容奚頷首問。
劉子實私以為白疊子無用,然見容奚欲買,心中不免好奇,這白疊子當真有大用?
郎君乃大才之人,定知此物效用。
主事聞言,麵露憾色,“小郎君有所不知,如今天寒地凍,某本欲返鄉,待來年開春再行走。”
“既如此,便罷。”容奚冷淡道。
“小郎君!聽某說完。”主事忙攔他去路,“若小郎君誠心,某願再走一趟!”
容奚沉吟片刻,道:“定價幾何?”
主事小心瞅他一眼,報出個數。
容奚未作猶豫,頷首道:“這便定契。”
兩人至書坊借用紙筆,契約遂成,容奚交付定金。
主事將袋中白疊子以布包裹,遞予容奚,喜不自勝,“小郎君,白疊子都在這。”
劉子實接過,問容奚:“郎君,是否歸家?”
坊市有好事者,見容奚似被商隊坑騙,俱搖首歎息。
容奚頷首,“歸家。”
兩人轉身離開坊市,乘車至宅。
車馬方停,容奚懷抱白疊子,下車後直奔書房。
白疊子便是後世棉花,棉花之用,無法具言。
他心緒澎湃,展開布裹,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如此妙事,怎能不與人分享?
將棉花收入空匣內,容奚鋪紙執筆,直抒胸臆。
數日後,北疆邊城。
魏軍大捷,得勝而歸。北戎蠻族暫退草原,一時不敢再犯。
眾將士歡欣宴飲,卻不見主將身影。
營帳內,秦恪坐於案前,小心展信。
紙上鉛筆字跡,清雋雅致,常說字如其人,此話當真不假。
他反複細觀,後朗聲一笑,低語道:“若白疊子可作禦寒之用,當是大魏百姓之福,亦是邊疆將士之福。”
北疆一入冬,常風雪漫天。鐵甲冰冷,將士手足生凍瘡者眾。若有禦寒且輕便之物,將士便不必忍受寒骨之苦。
甚好。
成功驅逐北蠻,北疆重回安寧。
梁司文挑簾而入,見秦恪整理行裝,好奇問:“阿耶,您欲返京?”
若在以往,阿耶定會在邊疆多留一些時日,為何如今這般急切?
“並非返京,軍器監工坊正建,我身負監令之責,必須返至濛山。”秦恪言罷,眸中柔光一閃而逝。
梁司文聞言,思及容連亦身在濛山,心頭一跳,問:“兒能否與您一同前往?”
他已有數月未見容連,甚為想念。
秦恪抬眸,見他滿目祈盼,思及他少年心性,尚顯天真,多多見識也好。
“可。”
得他應允,梁司文極為高興,揮簾而出,直奔自己營帳,途中遇陳川穀。
陳川穀見他行路匆忙,攔下問:“何事如此著急?”
“陳叔,我欲和阿耶同去濛山,須回帳收拾細軟。”梁司文雙眸燦亮,臉頰被寒風凍得通紅。
陳川穀不自禁調侃笑道:“他是去見心上人,你去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