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2 / 2)

“郎君,仆這就去熬粥。”

劉和躬身離屋,悄悄抹淚。郎君當真心善,難民有福氣啊!

近百人食粥,其量甚大,且碗碟不足,如何施粥?

高柏毅然起身,“郡王若能令難民不再異動,老夫可說服鎮上百姓,借碗一用。”

他於鎮上學堂教書育人已數十載,頗得百姓敬重。今夜他便豁出這張老臉,請受驚百姓,施以援手。

秦恪頷首,“可。”

言畢,與容奚對視一眼,起身離宅。

雖護衛人數不足,然難民已無力反抗。

秦恪備齊繩索,著人捆綁難民。有反抗者,俱被護衛武力鎮壓。

難民誤以為秦恪欲行懲戒,俱泣不成聲。

有憤慨者,不禁呼天搶地,破口大罵。

一護衛嗤笑:“入室搶劫,本就有罪!”

饑寒之下,難民又受驚,體弱者均昏厥於地。

陳川穀一一診脈,搖首道:“雖可恨,卻也可憐。”

鎮上百姓雖惱難民行事,然高柏出麵勸告,加上眾人亦不願門前死人,皆應允。

且僅借陶碗,並非米糧,更易接受。

近百隻碗陳列門外,米粥清香,從灶房彌漫,隨風至院中,繼而飄出院外。

難民俱鼻尖聳動,腹聲如鼓。

護衛得令,高聲喊道:“容宅施粥!容宅施粥!容宅施粥!”

繩索僅縛難民手腕,眾難民聞言,俱精神一震,強撐而起,驚問是否為真?容宅又是哪裡?

經護衛指明方向,難民皆憑一股信念,往容宅而去。

粥棚已搭,米粥入桶,陶碗齊整。

劉子實、梁司文、洗硯、金吉利,正忙於舀粥。

粥香於夜空下,勾人心魂。眾難民麵露癡迷,圍攏而來。

護衛令老弱婦幼排於前列,一一解開繩索。

如今米粥在前,難民哪還顧得上搶劫?

得粥者,皆蹲於地上,捧碗拚命吞食。

幸白粥經冬日寒風,熱氣已散,不再滾燙,正適宜難民吞咽。

一時間,容宅門前,唯聞難民吸溜之聲。

一碗熱粥灌下,難民恢複些許氣力,內心不再絕望,他們本是良民,非惡霸之徒。

如今承受恩惠,從鬼門關繞行一圈,終得見陽間美景,頓涕淚橫流,跪拜感恩。

除金吉利,劉子實三人見此場景,已然熱淚盈眶。

護衛再次綁縛難民,肅穆道:“容郎君心善,憐爾等受天災之苦,故布棚施粥,救爾等於危難之際。爾等搶劫鎮上百姓,令百姓受驚,百姓不計前嫌,願借陶碗,令爾等有粥可食。爾等若良心尚在,當承搶掠之罪責!”

難民如今得以存活,俱心懷感恩,哪裡會反抗?

宅院中,高柏朗聲笑言:“大郎慷慨仁善,實在難得。”

容奚心中已安,神情溫和,“夫子謬讚,奚慚愧。若家中無糧,奚也不會行此之事。”

他隻是恰好有能力為之罷了。

容連搖首道:“阿兄不必自謙,世上有能力者不知凡幾,若俱同阿兄般,大魏如何不盛?”

秦恪一言不發,隻凝視容奚,雖不語,然意已明。

三人盛讚,令容奚羞慚至極。

他隻是不願違心而已。

一夜未眠,眾人精神卻足。

早膳時,梁司文屢次抬首瞧容奚,見他麵容溫雅,君子端方,思及昨夜危急之時,他不忘高夫子,果斷拯救難民,所行之事,皆為仁義,心中不禁升起敬服之情。

膳畢,沈誼方攜一眾衙役皂隸,至容宅前。

程皓亦同行。

兩人見難民皆被綁縛製服,百姓未曾傷亡,難民亦未身亡,心中大定。

秦恪不欲多言,高柏德高望重,便由他為沈誼、程皓道明昨夜之事。

兩人聞罷,皆大讚容宅主仆數人,容奚尤甚。

“昨夜之事,下官定奏明聖上。”沈誼對秦恪行禮說道。

秦恪神色冷淡,“不必。”

他昨夜已密奏一封,急至盛京。

若沈誼上奏,奏折尚需經層層審核,至天子禦案,恐已過一旬有餘,且沂州雪災,難民卻奔至青州,可見沂州府衙定不尋常。

沈誼不過濛山縣令,奏折或無法至聖上麵前。

他冷漠以對,沈誼不明其意,亦不敢反駁,隻悶聲應答。

“沈明府,此些難民如何安置?”程皓問。

雖為沂州難民,沈誼也不能坐視不管。

他思慮片刻,回道:“召集鎮上百姓,指認昨夜行凶之人,定罪以示懲戒。其餘數眾,縣衙開倉放糧,布棚施粥,以表救濟。”

程皓頷首,此法既予鎮上無辜百姓一個交待,亦助難民逃離饑寒之苦。

容連聽聞,眉心一動,上前一步道:“小子敢問沈明府,欲如何懲戒?”

搶劫為重罪,無論是徒是流,抑或沈誼念其情有可原,免徒刑或流刑,施以笞、杖刑,於難民而言,皆不啻天降大難。

然法度如此,沈誼不敢妄斷。

他稍思片刻,回:“可勞役刑。”

容連頷首又道:“敢問沈明府,其餘難民,有無安身之所?”

這倒令沈誼犯難了。

開倉放糧之事,隻要糧倉豐足,便可撐數日,待朝廷救災糧款至。可避難安身之所,確難辦到。

容奚一直未曾出聲,及此處,見沈誼麵露難色,遂湊近秦恪耳際,悄言幾句。

少年輕淺呼吸,縈繞耳際,秦恪似聞一抹淡香,驀然轉首。

恍然間,似天地寂靜,野曠無人。

臉頰與少年唇瓣一觸即離,溫涼,柔軟。

兩人目光交纏,俱心跳怦然。

容奚急退一步,隻覺唇上滾燙,似岩漿翻滾,連帶臉頰,一片緋紅。

見秦恪目光灼熱,容奚忙低首輕咳一聲。

秦恪回神,神色頓變,對沈誼道:“先駐紮營帳,再謀棲身之地。”

這些難民原屬沂州,待朝廷救災錢糧分發,其定返回原籍。

“郡王高見。”沈誼適時拍個馬屁。

因搶掠之人,皆為青壯男子,其餘者,不過老弱婦孺。

若青壯男子皆於濛山服役,剩餘難民屆時即便返回原籍,亦無生計。

容奚思及,欲向秦恪提及,卻見秦恪正在瞧他,心跳驟停,忙將目光移至沈誼臉上。

“沈明府,小子有一惑。”容奚邁前一步,令餘光不見秦恪。

沈誼頓客氣笑問:“容小郎君,但說無妨。”

“勞役刑日久,待朝廷救災,難民返籍,青壯兒郎尚於濛山服刑,其餘難民,即便返鄉,亦無生計之路。”

見他神色又犯難,容奚不禁笑道:“如今工坊營建,正乏勞力。青壯男子可於工坊服役,其餘數眾,為工坊匠工烹食者、浣衣者,每日可得工錢,不論男女老幼。”

“此法善。”沈誼頷首,卻問,“然需烹食者、浣衣者少,餘下眾人又當如何?”

容奚溫雅笑道:“勞煩沈明府遣人詢問,有一技之長者,若願,便可來容宅尋我,不論男女年幼者。”

“老人家?”沈誼不禁問一句。

容大郎不似精明世故之人,理應不會棄老者於不顧。

“沈明府勿憂,”容奚笑言,“奚以為,年邁體弱者,當子孫贍養,安享晚年。若有獨身老者,亦可前來容宅。”

幾人雖不明容奚之意,然無人質疑他之決定。

沈誼領皂隸,將處置之法告知難民。難民俱服從,有憤慨不服者,皆被強壓下去。

局勢大定,皂隸押服役之人離去,擅烹食者、願浣衣者,挑選足量,與之同行。

餘下者,男女老幼皆有。

待一一詢問,其中自詡有一技之長者,不過十數人,真正擅於一道者,寥寥無幾。

容奚並未失望。

他尋程皓、高柏商議。

“程叔,夫子,我已問明,餘下十五名幼童少年,八人已是孤兒。四人親父需服勞役刑,母親已逝。三人無父,唯母親在側。皆願與我定契。”

兩人頷首,繼續聽容奚陳述。

“三名娘子,一人擅繡活,一人擅農事,一人擅育禽。”容奚知三人隻是經驗豐富,並非真的大家,卻未在意。

“剩餘一書生,雖無功名,也算識字,二老者,皆為農夫。”

他細述完畢,程皓問:“大郎欲行何事?”

容奚坦然相告:“少年幼童,未曾定性,皆為可塑之才。奚欲令其讀書識字,並授萬物之理,日後是否成才,全憑己身。”

“何為萬物之理?你授其文理,助其成才,與你有何益處?”高柏不禁問。

容奚耐心作答:“夫子,萬事萬物皆有定理。如水於冬季結冰,於爐上生沸,為何如此?日出東方,日落西山,又是為何?其間種種,皆有理可論。”

他見高柏若有所思,繼續回答:“我與其定契。待成才時,將為我之助力,年限二十載。屆時若不願,賠清違約之金便可獲自由。”

程皓目光炙熱,“此法甚妙。大郎,你所言萬物之理,是否為匠工之道?”

容奚笑若清風,“不僅為匠人之道。學問之間,皆有貫通,匠人之術,不過其中之一。”

程皓懂了,頓感佩非常。

“大郎與我商議,此事與我相關?”高柏不懂匠人之術,深覺自己多餘。

“夫子莫急,”容奚安撫一笑,“少年稚童,皆未曾讀書習字,若要教授萬物之理,識字當為基礎。”

“您學識淵博,且教書育人數十年,奚不知,還有誰能比您更勝任夫子一職。”

容奚言罷,起身長揖,鄭重道:“奚懇求夫子,授其學識,教其認字,傳其為人處世之理。”

他有如此胸襟膽魄,且情意真摯,高柏如何能夠拒絕?

“大郎不必多禮,”他扶起容奚,笑容極慈祥,“既是教書育人之事,我自當儘一份力。”

容奚心中甚為感激,正欲再拜,一人忽闖入屋內。

“容大郎,我能否一同參與?”

容奚抬首,見秦恪神色慎重,不似說笑。

“肆之兄?”

秦恪忽輕笑一聲,“你與程侍郎、高夫子所言,俱入我耳。傳授萬物之理為重,卻也不可放棄體魄。若無強健體魄,日後如何為你效力?”

他之言,令容奚驀然震動。

秦肆之所想,竟與他不謀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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