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剛過, 容奚雙腿已無知覺。
即便再強忍,麵上也難免露出幾許痛苦之色。他雙手撐於膝蓋, 勉強挺直腰板。
秦恪目露心疼,恨不得自己一人跪兩份。
須臾, 家仆至, 言明頤公主有令, 今日灑掃祠堂,郡王與容郎君不必再跪。
秦恪揚唇一笑,阿娘就是心軟。
兩人跪了一夜,明頤公主亦一夜沒睡, 天尚未亮, 便著家仆去祠堂告信。
容奚笑道:“殿下仁慈。”
他手撐蒲團試圖起身, 然雙腿完全麻木, 根本無法站立。
秦恪強他太多,起身行走並無問題, 遂蹲在容奚麵前,柔聲道:“上來。”
容奚並未拒絕,雙臂環住他脖頸,伏在他背上。
穿過長廊,秦恪行至自己兒時臥房,房內器物陳列整齊,纖塵不染, 應是經常打掃之故。
將容奚置於榻上, 他正欲去吩咐仆從, 就見兩家仆叩門而入。
一人端盆,一人捧盤。
盆中為熱水,盤中為藥瓶。
“郡王,容郎君,此乃殿下吩咐。”家仆麵帶笑容。
昨日侯府氣氛凝重,他等身為仆從,俱心驚膽戰。孰料今早殿下便心軟尋一借口,免了郡王與容郎君跪罰。
秦恪神情溫和,“放下罷,此處無需爾等侍奉。”
家仆聽令退離臥房。
秦恪躬身打濕布巾,對容奚道:“我先替你熱敷片刻。”
他轉身,見容奚似未聽聞,遂又說了一遍。
容奚回神,利落將褲管捋至膝彎處,目露憧憬之色,“殿下真好。”
溫熱布巾搭於左膝處,減輕些許痛意,容奚眉目舒展些許,隻是一夜未眠,麵上頗有幾分憔悴。
秦恪另敷一布巾於右膝處,笑回:“日後多多孝敬便是。”
“嗯!”
熱敷後,秦恪又替容奚塗抹藥膏,容奚已昏昏欲睡,卻兀自強撐。
須臾,家仆返至,捧漆盤而來,盤中盛放粥餅,俱熱氣騰騰,應是剛出爐。
“殿下說了,郡王、容郎君用些早膳再歇息。”
這一連番吩咐,皆為濃濃母愛。
兩人欣喜用完早膳,容奚已支撐不住,歪斜於榻上,沉入夢鄉。
秦恪替他解開發髻,蓋上衾裯,輕步離開臥房,至主院中。
明頤公主正詢問家仆:“早膳都用了?”
家仆恭敬答:“郡王同容郎君都用了。”
她輕歎一聲,揮揮袖讓家仆退下。
家仆剛退,秦恪便進屋,徑直跪於明頤公主麵前,行大禮。
明頤公主舍不得啊,剛跪了一夜,膝蓋正傷著,她身為母親,哪裡願意瞧見孩子受罪?
“你且坐下說話。”她沒好氣道。
秦恪乖乖聽從,盤膝坐於軟席上。
“多謝阿娘成全。”
讓容奚入秦家祠堂,且與他同跪,便已表明明頤公主態度。
明頤公主心中尚且堵悶,瞪他一眼,“跪了許久,怎不去歇息?這般不愛惜自己身體,你讓我如何放心?”
“兒先給阿娘請安,再去歇息。”秦恪笑回。
他眉眼處俱生歡喜,明頤公主甚少見他如此模樣,不禁有些吃味,問:“容大郎何處?”
“大郎身虛體弱,用完膳強撐不住,已然歇下。”
明頤公主聽聞市井傳言,知曉容周氏當初所為,亦知曉容奚體質虛弱,不免有些心疼。
“真是造孽。”她嘀咕一句,後不耐煩道,“你且去歇息,為娘不願同你說話。”
秦恪告退,回臥房與容奚同榻而眠。
至申時,容奚方醒。
清醒後,他頗為忐忑,今早怎就迷迷糊糊睡過去了?實在太過無禮!
連忙起身踏出臥房,見日已西斜,不禁更為懊惱。
恰秦恪步入院中,二人目光相觸。
秦恪大步走來,竟陡然環腰將容奚抱起舉高,抬首揚唇笑道:“瀾之,我心甚悅。”
他琥珀色眸子,仿若九天星光般璀璨奪目。
容奚唯聞耳際心跳如鼓,怔然半晌,方麵露驚色道:“你膝蓋有傷,速放我下來!”
怎料秦恪徑直步入臥房,將他置於榻上,“小傷而已,無礙。”
容奚平躺榻上,見某人壓來,忙閉上雙眼。
肩窩處忽然承重,容奚又睜開眼,唯見滿目墨發。
秦恪依靠容奚肩上,輕柔道:“瀾之,在遇你之前,我曾想,我此生不過恪守祖先遺誌,保大魏疆土不受敵侵,除此以外,再無其它。”
他聽聞容奚平穩心跳,繼續道:“遇你之後,方覺人生苦短。”
此前,他似提線木偶般,於戰場領兵殺敵,無絲毫生氣。可如今,身體仿若被注入靈魂,一顆心砰砰然,隻為一人跳動。
此番感覺頗有幾分玄乎,卻又真實得不可思議。
容奚驀然將他抱緊。
身為書中角色,秦恪僅寥寥數筆,他之生平,不過是為梁司文服務。
梁司文需活命,秦恪便收養他;梁司文需成長,秦恪便戰死沙場。
何其可悲。
“我亦如此。”容奚輕歎一聲,“本欲孤身度日,與器物為伴,怎知能與你相識?”
秦恪忽抬首,兩人目光相接,俱揚唇淺笑。
他俯首,在容奚下頷落下一枚輕吻。
容奚雙臂搭於秦恪頸後,兀自微笑。
又一枚吻落在眉心,溫熱漸而往下,蹭過鼻尖,捕捉一抹柔軟。
纏綿深吻良久,秦恪方大發慈悲放過容奚。容奚睜開雙眸,眸中似清泉流淌過,泛著動人水光。
他眼尾緋紅,頰生霞暈,微微喘息道:“我幫你?”
秦恪猛地坐起,“不必。”後倉惶下榻入耳房。
片刻後,他返回臥房,神態自若,淺笑道:“去用晚膳罷。”
容奚忍笑,並未點破。
至膳堂,明頤公主與長信侯已於席上等候,秦恪與容奚連忙告罪。
明頤公主不過一眼,便知方才發生何事,心中又是一堵,沉臉道:“坐下罷。”
膳畢,明頤公主喚秦恪至臥房。
“你怎可胡來?”
秦恪心中愧疚,認錯態度極好,“是兒之過,阿娘莫惱。”
明頤公主瞪他一眼,轉身從箱奩中取一錦盒,遞予秦恪。
“大郎年紀尚小,你切莫粗魯,”她語重心長道,“此乃宮中秘方,你可莫要隻顧自己歡愉。”
神情竟極嚴肅。
縱使秦恪麵皮再厚,也不禁生出幾分羞赧之意。
“阿娘,兒曉得。”他接過錦盒,低首不敢與明頤公主對視。
秦恪素來老成持重,明頤公主難得見他如此,頗覺新奇,心中暗自瞧熱鬨,麵上卻道:“仔細研讀藥方,莫要大意。”
“兒謹記,阿娘放心。”
明頤公主眸中含笑,“罷,今夜不留你,你與大郎回郡王府。”
秦恪應聲跪彆。
回臥房後,容奚見他手中錦盒,好奇問:“殿下予你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