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曾說,“這人啊,隻要芯子沒換,性情、習慣、眼界、格局,還有思考問題的方式,都不會變。縱然讓你重走十步,該錯在哪處,還是會錯在哪處,翻不了天”。
此時雲知意仰望正落雨的陰沉天空,咀嚼蜜食的貝齒隱隱加重了力道。
這一次,她的芯子算是換過了吧?
為官七八載,性情、習慣、眼界、格局,還有思考問題的方式,都在大大小小的淬煉中有所不同。
開盤重來,當初錯的那一步,她絕不再錯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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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這場試並非一錘定音的“選士正考”,隻是原州學政司提前一年對所有臨考學子的“預審”。
但不管正考還是預審考,原州學子凡有意仕途者,都要麵對“法令、算學、書法、文才、政論、史學”這六門功課。
慣例每日考兩門,每次考試為期三日。既考完算學,就意味著這才是預審考首日。
雖說後頭的“書法、文才、政論、史學”對雲知意來說都不難,但她還是忍不住低低一歎。
明明已年少居高位,結果一步走錯,嘎嘣死了,如今又要重頭來過。又要再忍受算學的荼毒大半</年!
唉,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啊。
“算學交白卷了?”清寒的少年音近在耳畔,似嘲諷又似疑惑。
霍奉卿。
雲知意腦中應聲浮起這個名字,莫名心虛。
她上輩子總的來說算是大節無虧,但細處有愧。若要具體到人來論有愧於誰,頭個該受她大禮致歉的,便是這霍奉卿。
說起來,她與霍奉卿算是“熟到快爛透”。
雲知意七歲來原州,除家人外第一個認識的就是霍奉卿。
兩家毗鄰,兩人年歲相當,之後又成了同窗,初時相交還算投契,按常理本該水到渠成,造就一段青梅竹馬的佳話。
可惜從求學到入仕,他倆都在憋著心氣較勁。
後來雲知意還借酒行凶不乾人事,將霍奉卿給強了去,青梅竹馬險成怨偶。
但她最終橫死街頭時,霍奉卿卻第一個趕來收屍。
心虛、羞愧、尷尬、感激,各種滋味錯綜翻湧,雲知意口中的蜜食陡然多出幾許苦澀。
霍奉卿上輩子算是以德報怨,仁至義儘。所以,這輩子她至少也得做個人,不能再混蛋了。
心念大定,雲知意暗暗稀奇,緩緩轉頭。
身畔,有紫衣少年負手昂藏,目不斜視地望著漫天雨幕。
從前庠學裡有許多女同窗私下對霍奉卿讚譽有加,可雲知意出於某種說不清的彆扭,非但從不附和,有時還會故意挑他錯處。
但她心裡一直承認,霍奉卿是好看的。
冠玉麵,燦星眸;孤高如玉樹臨風,清逸似春風繞柳。
活脫脫就是少女情懷裡對“青梅竹馬”最美好的想象,連他左眼尾處那小小朱砂淚痣,都是無可挑剔的誘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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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麼看?”霍奉卿不動聲色將臉扭向另一邊,口中輕飄飄擠兌,“莫非我臉上寫著‘雉兔同籠’的答案?”
“可不?寫著‘雉三十七,兔四十五’,就不知對不對。”雲知意收回目光。
“你……”霍奉卿詫異回眸。
“看來是對了。”雲知意以指尖輕撓額角,自嘲訕笑。
霍奉卿斜睨著她,一針見血:“掰著手指頭算的吧?”
這人哪兒都好,就是嘴毒,不說點大實話能憋死似的。雲知意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管我怎麼算的,我……”
習慣地犟嘴到一半,她猛地抿唇。要做個人,對他好點。
瞥見自己的馬車已行至階下,雲知意轉了話鋒:“雨太大,瞧著你好像沒帶傘。要不要坐我馬車一道走?”
對她這突如其來的服軟示好,霍奉卿稍愣,接著用一種狐疑的眼神看看她,再看看下頭那馬車。
這馬車是雲知意的祖母特意命人從京城為她送來的。
白銅飾頂,以八色寶石綴之,內有彩席軟榻,氣派排場在原州是獨一份兒,鄴城人都知這是雲大小姐的座駕。
見他似有為難,雲知意也不勉強,勾唇笑笑:“不願就算了,我先……”
“承情,”霍奉卿半垂眼簾,淡漠出聲打斷她,“路上正好問你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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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知意坐在馬車正中主
座,偏頭望著左側座上的霍奉卿。“你要問什麼?”
霍奉卿抬眼與她四目相對,麵容清冷,語氣嚴肅。
“巍巍古寺在山林,不知寺內幾多僧。三百六十四隻碗,看看用儘不差爭。三人共食一碗飯,四人共吃一碗羹。請問先生明算者,算來寺內幾多僧?”
雲知意按捺住滿心驟起的暴躁,閉目咬牙:“霍奉卿,求你讓我做個人。”
卷都交了,還不依不饒問她最後一題?這是存心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