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門道,上輩子的雲知意也是幾年後也明白的。
小梅嘖嘖稱奇:“開了眼了。這麼一來,無論彈劾結果如何,原州百姓都會覺得‘新來的州牧盛大人也不是什麼好官
,隻有州丞府靠得住’。”
“可不是?”雲知意揚唇,笑意不達眼底,“百姓看人看事總是簡單的,所以民意其實很好控製,就看誰功夫下得深。”
小梅同情唏噓:“這麼說來,那盛大人也挺可憐,新官上任就挨一記悶棍。您參與了查這案,在他眼裡怕是成了幫凶。難怪您要借雍侯世子的事送他份人情。”
雲知意邊走邊道:“其實,不管這次我參不參與查案,他這位新任州牧都一定會被人找茬。不是這件事也會是彆的事。”
州丞府把持原州實權幾十年,豈會輕易拱手讓人。無論誰坐上原州牧的位置,都會成為靶子。
小梅雖是婢女,到底是從在雲知意祖母跟前耳濡目染,有時也會動動腦,不懂就問。
她道:“若所有官員都隻顧著下深功夫去控製民意,以此穩固手中權力。那不就沒人真心做事了?倒也奇怪,兩府黨爭從未間斷,原州卻並沒有民不聊生。大小姐,這又是為什麼呢?”
雲知意舉目望天:“因為原州從來不缺隻會悶頭做事的傻子們,前赴後繼。嗬,也不知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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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早飯,雲知意進了書房,端坐案前開始磨墨。
這次她暗保了薛如懷,不出意外的話,顧子璿就不會被牽連、不會被排擠到偏遠的槐陵縣做小小尉官。
等到“送秋宴”時,徹底了結與霍奉卿之間的舊年恩怨,她在鄴城就不欠任何人,總算可以心無掛礙地去做更重要的事了。
研好墨,雲知意閉眼回想良久,才鄭重提筆,認認真真寫下“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是霍奉卿已故祖父霍遷的字體,但她筆法生疏,左看右看也隻得三成精髓。
她懊惱地將那字紙抓起來揉成一大團,改拿了篇《海棠賦》攤開在案頭,用漂亮的宮體小字漫不經心地抄寫著。
這種字體以慵懶嬌軟為上,對雲知意來說不需要過腦子,她隻有心煩時才會寫這種字體,算是自己逗自己玩的小遊戲。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小梅便在外叩門稟道:“大小姐,二少爺又來交功課,還是霍家大少爺陪著。”
雲知意筆下稍頓,蹙眉嘀咕:“盛敬侑還沒死心?昨日都被人堵在府中出不了門了,怎麼還想不明白?”
黑市賭檔這案子,是州丞府選好要用來捅他的第一把刀,無論他再怎麼絞儘腦汁,州丞府都絕不會放手讓他搶。他如今唯一的生門,就是好好準備迎接雍侯世子、籌辦“送秋宴
”。
總盯著她、盯著黑市賭檔案,這不是瞎耽誤功夫嗎?
雲知意壓著煩躁想了想,揚聲對小梅道:“讓他倆到書房來吧。”
若是上輩子,她必定不管不顧地直接謝客。但上輩子這種我行我素讓她吃虧太多,如今得學著圓滑些。
稍頃,小梅領著二人進了書房,又在桌案上新添兩盞茶。
“都坐吧。言知時,你近來突然轉性,爹應該很欣慰。”雲知意隨口說完,慢條斯
理寫完最後一字。
言知時噎了噎,乾笑:“快十六了,是得比從前醒事點。”
“也對,求學從來不嫌晚。既然有心奮進,那就彆隻練字了,該念的書也撿起來吧。”雲知意將筆擱在硯台上,這才抬起頭。
與霍奉卿一照麵,她就驚訝得脫口而出:“霍奉卿你昨晚……偷牛去了?”
霍奉卿天生膚白如玉,此刻眼下淡淡烏青看起來特彆明顯。
聽她這麼一說,言知時噗嗤笑開:“還是長姐文雅。我早上見霍大哥第一麵時,就忍不住懷疑他……”
霍奉卿冷冷掃來一眼,讓他倏地住嘴,訕訕縮了縮脖子:“當我沒說。”
雲知意有心打岔,不想給霍奉卿任何刺探她口風的機會,便故意追著言知時問:“懷疑他什麼?話說一半很欠揍的。”
言知時斜眼示意霍奉卿,表示不敢說。
他這樣,雲知意倒真被勾起幾分好奇,索性誘之以利:“你不是一直想在寶悅閣買把劍嗎?”
寶悅閣是鄴城的一家兵器鋪,所售的兵器都偏禮器形製,比市井常見的兵器多了幾分華麗威儀,深受富家公子小姐們的喜愛。
言知時每次進去就邁不動腿,奈何言大人清官一個,又不太喜歡他沉迷習武,所以他就隻能看看。
雲知意拋出的這個誘餌對他來說過於誘人,於是他立刻變臉,瞬間拋棄了對霍奉卿的敬畏:“當時我就問他……”
霍奉卿揚聲打斷:“與其利誘他,不如利誘我。成本低些。”
“這種生意你也搶?還降價搶?霍大哥,你心裡有沒有‘道義’二字?”言知時瞪他。
“沒有,”霍奉卿答得乾脆利落,麵無表情地垂眸看著桌上的字紙,“隻需用這種字體幫我抄一首詩。”
宮體字,整個原州就雲知意和她母親雲昉兩人會寫。
“哦,那利誘你是比利誘言知時劃算,”雲知意頷首,笑吟吟端起茶盞道,“成交。”
言知時一時忘形,拍桌大笑:“好好好,這筆好生意讓給你自己做。可是霍大哥,你有本事說,有本事彆紅耳朵啊!”
霍奉卿沒搭理他,波瀾不驚地端起茶盞,口中對雲知意道:“他說,懷疑我昨夜偷人去了。”
雲知意嗆了一下,當即輕咳起來。尷尬片刻後,她鬼使神差地輕聲問:“所以,你,咳咳,偷了嗎?”
回答她的,是霍奉卿板著臉一記凶冷白眼,以及幾不可聞的一聲:“嗯。”
就這麼一個字,卻似平地驚雷,將雲知意震撼得兩眼發直、呆若木雞。
而言知時就沒她這麼穩得住了,直接將口中的茶噴得滿桌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