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雲上青梅 許乘月 9926 字 8個月前

連大剌剌的顧子璿都聽出玄機了。

說書先生傳達“誰誰誰又被官差捕獲”時,隻要是州牧府官員,他會重點詳述此人生平,再撿幾件黑市賭檔鬨得彆人家破人亡的實例,無需刻意引導,在座之人已然民怨沸騰。

此次涉事落網者眾多,有官有民還有學子。涉事官員也不獨州牧府的,州丞府也有兩個,但說書先生對那兩人就是輕描淡寫帶過。

“州丞府掌原州權柄這麼多年,不是無緣無故的,”雲知意咬著糖豆笑道,“盛敬侑這一悶棍挨得也不算虧。”

顧子璿嘖舌道:“原州牧這位置跟流水席似的,誰來坐都得很快走人。往常我聽人說是這位置風水不好,還真信了呢。這手段,我瞧著盛大人一時三刻難翻身。”

“那不一定。”雲知意若有所待。

顧子璿茫然撓頭:“他才上任沒兩個月,轄下的官員就出了這事,眼下民怨全衝著州牧府,百姓對他的第一麵觀感已惡劣至極,這還怎麼翻身?”

正說著,本在專心聽書的宿子碧回眸笑道:“哥!”

宿子約大步流星走上前來,對雲知意行了禮,又對顧子璿抱拳致意。

見顧子璿好奇地打量著他,雲知意便出言引薦:“宿子約,子碧的哥哥。子約,這是我同窗好友顧子璿。將門虎女,身手很是了得。‘送秋宴’時有比武,你們兄妹或許可以同她切磋切磋。”

顧子璿本就是個豪爽性子,見人自帶三分熟,跟誰都能攀上話。她當即張口就來:“咱們三個都是‘子’字輩的,瞧這緣分!‘送秋宴’時定要過過招,以武會友嘛!”

“承蒙顧小姐青眼,屆時必定討教。”宿子約笑著應了戰。

他們都是雲知意信得過的人,既引薦過,她也就開門見

山了:“子約,你坐下說。”

宿子約依言坐下,接過妹妹遞來的茶盞一飲而儘後,低聲笑道:“雍侯世子一個時辰前在南河渡下船了。”

“雍侯世子?!”顧子璿震驚輕呼,“原州可很少來這麼大尊的佛呢!怎麼下船一個時辰還沒進城?沒人去迎接?!”

宿子約憋笑:“怎麼可能沒人去接?州牧盛大人天不亮就帶人在碼頭等著了。”

“那還讓他在碼頭喝一個時辰的風?”顧子璿百

思不得其解。

“盛大人與世子打了個賭,說是在日落城門下鑰之前,若城中百姓捧桂前去夾道歡迎的人龍能排夠十裡長,世子就會當街灑五十箱銅角做‘落地賞’。雍侯世子的隨侍這會兒正在城中銀號兌銅角。”

兩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卻有了如此不著四六的賭約,荒唐得讓宿子約隻想笑。

雲知意嗤之以鼻:“這什麼鬼主意。”

“世子答應了?!”顧子璿與宿子碧齊聲驚呼。

宿子約肯定地點點頭,笑得見牙不見眼:“答應了。這會兒州牧府的員吏正滿街敲鑼打鼓,號召大家捧桂往南河渡方向排人龍。”

宿子約從前並不知道雍侯世子這個人,所以有很多疑問。“大小姐,這雍侯世子為何會應如此荒唐的賭約?”

顧子璿與宿子碧也有同樣的疑問。

麵對三人充滿求知欲的眼神,雲知意輕聲笑哼:“撒錢是他的個人愛好,隻要名目夠新奇風雅,他就願意。”

顧子璿險些沒坐穩:“怎麼會有這麼古怪的愛好?!”

雲知意淡淡勾唇:“若你出生就是侯府世子,活到六十歲還是侯府世子,既不能接管家業,又沒機會出仕做官,那你也會憋出許多古怪愛好。通俗地說,就是吃飽了、活膩了,閒出的毛病。”

從開國主時代起,雍侯家就是世襲侯爵,但家主與世子不能出仕。沒人知道為什麼,他家自己也不提這茬,世世代代安做富貴閒人。

顧子璿兩眼晶晶亮:“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荒唐的大熱鬨,得去瞧瞧!知意,走!”

“今日的算學題還沒做,我得回去了,”雲知意笑覷著一臉期待的宿子碧,“子約,你帶子碧隨她去玩吧。”

得了應許,宿子碧高興壞了,與顧子璿手牽手就開跑。宿子約搖頭笑笑,執了辭禮方才離去。

雲知意叫來小二會賬,便上了自己的馬車。

*****

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間,雲知意想了很多。

不得不說,南河渡碼頭這主意雖荒唐,卻有用。

對百姓而言,開黑賭坊害人斂財的官員固然可恨,但突然來了個“散財童子”,實實在在將錢灑到他們跟前,是個人都知道該往哪邊跑。

此刻的義憤填膺,轉頭在哄搶“落地賞”時就會被天降橫財的驚喜衝淡。

這賭約是州牧盛敬侑與雍侯定下的,大家得了盛敬侑開口替眾人討來的好處,之後自不好意思再對他太過指

戳。

至少,將來再痛罵“州牧府全是狗官”時,多少得加一句“盛大人還行”。

這招看起來不著調,卻非常實用地幫盛敬侑打開了在原州的局麵,百姓對這位州牧大人再不會毫無印象,在黑市賭檔案中被推上風口浪尖的州牧府在民眾心中也稍稍挽回些許好感。用的還是人家雍侯世子的錢!

雲知意直覺這應該是霍奉卿出的主意。

她估計,霍奉卿這次幫盛敬侑逮著雍侯世子這隻肥羊,

不會就薅這一把,“送秋宴”上多半還有花樣。

以上輩子的經曆來看,原州所有官員裡最懂把控民心走向的,一個是州丞田嶺,另一個就是州牧府留府長史霍奉卿。

那時的雲知意特彆反感這兩人操控民心、相互鬥法的手段,如今再看,卻多了幾分彆樣的感觸。

從上輩子的結果來看,她說不好他們這樣算對還是算錯。

反正,像她那般悶頭做事的就是沒好下場,百姓就是吃他們那種種手段。不管那手段在她看來有多可笑、多荒唐,隻要他們種種煽動的手段一起,民心總是跟著迎風倒。

而她,無論曾經踏踏實實做過多少事,隻要一次出錯,下場就是被綁縛遊街,人人喊打。

想起過往種種,雲知意心中湧起些許委屈與憤懣,眼角有薄薄淚意沁出。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忽地停下了。

隔著車簾傳來小梅的聲音:“二位少爺安好。”

“許久不見雲大小姐,遠遠看到她的馬車,我與大哥便過來打個招呼。”

是霍奉卿的弟弟霍奉安的聲音。

雲知意撩起車窗簾子,略探出頭去:“奉安,許久不見。”

霍奉安手捧一束桂花,笑眯眯扯著兄長衣袖走過來,對她行了禮:“大哥還說,你在送秋宴之前都要閉門苦讀,讓我多學著點。沒想到竟是誆我的!”

“他沒誆你。我隻是近來悶久了,進城喝茶聽書散散心,這就回了,”她垂眸看了看霍奉安手中的桂花,明知故問,“拿著花乾嘛去?”

“雍侯世子來鄴城啦!州牧大人和他打了個賭,我……”

霍奉安的話還沒說完,旁邊的霍奉卿忽道:“你自己去喝茶聽書?”

“和顧子璿,還有兩個朋友,”雲知意這會兒不太想理他,便敷衍地笑笑,“你們趕緊去湊熱鬨吧,我得回去了。”

就在她將要放下車窗簾子的瞬間,霍奉卿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你哪來的朋友?”

許是先前想起前塵舊事,雲知意此刻麵對他的心情本就很複雜,再聽到他這麼個誅心的古怪問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脫口便是帶著遷怒的冷笑。

“我不討你喜歡,又不表示我和全天下人都不對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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