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2)

雲上青梅 許乘月 9987 字 8個月前

第23章

麵對雲知意這句調侃輕嘲,霍奉卿並未再反唇相譏,隻是轉身挪步,負手立在她身邊,同望著雪地裡追來打去的兩個小孩兒。

片刻後,霍奉卿問:“你方才明明很怕那個雪球,為何不躲?”

“累到犯困,一時有些遲鈍了,”雲知意斂了恍惚心神,淺笑,“你怎麼來槐陵了?”

沉默稍頃,霍奉卿緩緩轉過頭來斜睨她:“若我說是追著你來的,你信嗎?”

雲知意毫不猶豫地送他對白眼,嗤之以鼻:“先前掌櫃的說初五那天來了客人,就是你吧?”

“也對,我先到的,”霍奉卿轉回去目視前方,喉間滾了滾,“那就當是你追著我來的吧。”

雲知意隱了個嗬欠,有些沒趣地勾起唇角:“不便回答就直說,我又不會嚴刑逼供。東拉西扯地唬人,很有意思麼?”

“沒意思,”霍奉卿輕垂眼簾自嘲地笑笑,改口道,“家裡今年回集瀅老宅過冬。正好薛如懷約我出外走走,就隨意選了來這裡。”

霍家老宅在集瀅縣郊,多數族人也都在那邊聚居。

鄉下人情厚,過冬時無非就是持續的親友來往、拜訪尊長、祭祖典儀之類,熱鬨但也繁瑣耗神。

自霍遷故去後,霍家再沒誰有大出息,如今好不容易出個天資過人的霍奉卿,自是舉族都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誰都不想他因這些俗事耽誤學業。所以他父母若回集瀅過冬,便隻帶他弟弟,留他獨自在鄴城家中專心讀書。

雲知意不太相信霍奉卿是漫無目的來槐陵的,但在過冬這件事上,她與霍奉卿有點同病相憐的味道。

聽他語氣裡似乎藏著些許苦澀落寞,她也心有戚戚焉,嗓音溫柔許多:“薛如懷也來了?那挺好的。能和朋友在外過冬,倒也是另一種意趣。”

霍奉卿問:“你呢?你又為什麼來?”

“先祖曾在這裡的見龍峰下造有一座橋,祖母怕年久失修不堪用了,讓我來看看。”雲知意對誰都這樣說。

“哦。”霍奉卿應了聲,一時再無言語。

十年來他倆都這樣,抬杠的時候便有說不完的話,但若雙方都和和氣氣,反倒沒太多可聊的。

之前那段日子雲知意專心備考,不怎麼理人,也沒有像過去那樣因為學業上的不同見解與霍奉卿爭執什麼。因此兩人雖每日都在庠學見麵,但上次像這樣湊在一起隨意說些有的沒的,還是她去霍家的那天。

尷尬沉默了一會兒,雲知意終於找到個新話題:“對了,薛如懷人呢?”

“這幾日下雪,出去也不方便,他一直在房中溫習史學,”霍奉卿嗓音波瀾不驚,應得卻快,“先前聽到有新客入住的動靜,便鬨著想出來看是什麼人,被我按住了。”

薛如懷其餘五門功課都在乙等榜中上水平,唯獨史學常年給所有同窗“殿後”,比雲知意的算學還要愁人。

但雲知意至少知恥而後勇,平常會自己在算學上多下些笨功夫,而薛如懷對史學就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架勢。

一想到薛如懷大老遠從鄴城來到槐陵,卻被一連幾日都被按在房中老實溫習史學,雲知意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說想出來看看是什麼人,無非就是找個借口偷懶放風。你將他按住,自己出來替他看,是故意想憋死他嗎?”

被她的笑意感染,霍奉卿的唇畔也揚起淺淺笑弧:“對。”

雲知意眉眼俱彎:“夫子的戒尺都鎮不住他,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正說著,店家那兒子跑去後麵看了看,脆生生對雲知意笑喊:“水已燒熱啦,您可以去沐浴了!”

“好,多謝你,”雲知意頷首,站起身來,看向霍奉卿,“既遇到了,若你們沒彆的安排,不如晚上一起吃飯吧?”

霍奉卿頷首道:“好。”

*****

沐浴後將長發擦到半乾,雲知意才裹著連帽披風出來。

四下已無人,連那兩個小孩兒也不知去了哪裡。

她先前坐過的那條長凳上,小孩兒送她的那個扁扁醜醜的小雪人已融化大半,不成模樣。

但在旁邊多了兩個新的雪人。

比小孩兒送的那個大一圈,圓滾滾憨態可掬,五官也齊全,彎彎笑眼彎彎唇,各自頭上還頂了片半黃半綠的枯葉當帽子。

兩個小雪人在長凳上親密依偎,並肩笑看院中寒風搖落枝頭細雪,這場景沒來由地讓人覺著暖。

雲知意歪著頭細細打量了那兩個雪人的五官,自言自語地笑道:“既都給了帽子,那怎麼不給人家穿衣服?怪裡怪氣的。”

她難得起了玩心,去院牆根下的枯葉堆裡翻撿了一堆葉子,圍著兩個小雪人的腰際給做了簡陋的小裙子。

忙活這一通後她心滿意足,搓著冰涼的指尖,愉悅地回房去了。

待她走遠,霍奉卿才從另一邊的廊柱後走過來,盯著那兩個小雪人,沒好氣地笑了。

戴著帽子,穿了裙子,卻沒穿上衣,這不是更奇怪嗎?

他撿了一根細枯枝來,蹲在長凳前,往其中一個雪人的額心畫了流雲紋。

然後伸出指尖在“她”額角輕點一記:“你傻不傻?”

然後又將目光轉到另一個雪人身上,無奈歎氣:“你也沒多聰明。”

語畢,恨鐵不成鋼地將這個雪人的腦袋拍飛。

場麵極其幼稚,

且凶殘。

*****

沐浴過後周身暖且軟,連日趕路積累的疲憊很快湧來,雲知意回房躺下沒多久就入了夢境。

夢中的她被綁縛在無籠囚車上,緩緩行過群情激憤的槐陵城。

“就是她!狗官雲知意!”

“當初那個惡吏顧子璿帶人將那兩百多人圈禁在見龍峰,就是這狗官下的令!”

“兩百多條人命啊!”

“打死她!打死她!”</p雲知意平靜地看著周遭麵目模糊的躥動人頭,時不時有菜葉、破筐之類的東西砸來,她也不閃不避。

她還記得自己做官的第四年,下令抓捕並重判貪墨賑災款的一眾槐陵官員後,很多槐陵百姓扶老攜幼,步行二十多天到了鄴城,在州丞府門外對她千恩萬謝。

僅僅過了三年多,她就從槐陵人口中的“雲大人青天在上”變成了“狗官雲知意”。

有點諷刺,有點悲涼。

顧子璿將人圈禁在見龍峰,確實是她下的令。

因為那些人被查出有感染瘟疫的早期症狀,而那種古怪的瘟疫已在三個月內連續造成四十九例死亡,整個原州的醫者全都束手無策。

當槐陵縣將第十例瘟疫死亡的消息上報至州丞府時,雲知意就已感覺大事不妙,立刻派屬官組織了一批醫者到槐陵挨家排查。

這一查,就查出有兩百多個與那些瘟疫死亡者初期症狀近似的人。

畢竟槐陵是有七千戶人的大縣,若讓這兩百多人繼續正常生活,勢必會造成更嚴峻的後果。

在京中派出的太醫官們趕來之前,雲知意做為原州府負責此事的最高階主官,除了當機立斷下令將這些人隔離開來,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當初下令讓顧子璿將那些人圈禁時,她的屬官就提醒過:“彆的大人都在儘力避著這件事,您又何苦攬到自己頭上?反正槐陵偏遠,州牧大人與州丞大人已請都尉府派兵協助,將槐陵縣的對外通路上全都設卡封鎖了。如今整個槐陵出不來一個人,這不就行了?等京中的太醫來看過,有了方子配齊了藥,這就萬事大吉。”

可雲知意覺得,這樣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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