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田嶺的眉梢微微跳動了兩下,雖照舊笑臉相迎,可看著他的眼神顯然沒了方才那般鬆弛。
沈競維卻並不在意田嶺神色間的細微變化,而是轉頭對雲知意道:“做人要有言而有信,是吧?”
雲知意狐疑了霎時,總覺他目的沒這麼簡單。
可她都被帶到雍侯世子麵前了,話也被說成這樣,她也隻能將事情應下。
於是她上前對雍侯世子行了禮:“世子……”
雍侯世子笑眯眯地抬手製止了她:“本月初剛到鄴城時,你們學政司的章老已給我看過你今年文采一科的答卷。雲家小姑娘,最後一題那首《少年行》便是你的答案,對麼?”
“世子慧眼。”雲知意從容有禮地答道。
雍侯世子點點頭,漫不經心地笑道:“少年意氣最是可貴。不過,讀書學子中,十之七八者下筆皆能做到坦蕩正氣,但那究竟是為討巧於考官,還是真正言為心聲,這就不好說了。”
雲知意留心到,他說這話時,看似渾濁的目光淡淡掃過了沈競維。
她並不知雍侯世子與沈競維有何淵源,也無意再卷入這些細枝末節,便隻說自己的事。
“誠如世子所言,冠冕堂皇的道理,讀過書識得字的人都能寫善言,確實有些人寫得出卻未必做得到。不過,您信不信我不重要,我行我所信,與旁人無關。”
質疑、嘲笑,甚至背後攻訐與詆毀,她曾花了短暫的一生去領教。如今重來,旁人的認同與否更無法損傷她分毫了。
一個人相信光明坦蕩與希望,並因這份篤信而踐行,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這輩子還長,她隻求自己活得比上輩子久,做得比上輩子好,不白白辜負經曆過的一切。彆的,沒什麼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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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競維行事實在叫人摸不著頭腦。
他帶著雲知意在簪花宴上大剌剌露了臉,與雍侯世子交代完那個根本不重要的遊戲之約,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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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知意跟著他出了擷風園,確定四下無人,這才小聲請教:“大……九哥絕不隻是帶我前來向世子履約這麼簡單吧?絲毫不藏欽使身份,當真無礙嗎?”
“欽使所謂‘微服’,說穿了不過是對百姓掩藏官員身份,”沈競維斜眼乜她,“對原州官場來說,在我向州牧府考功司要聽用備選名單時,我的身份就注定人儘皆知。藏與不藏,有區彆嗎?”
“也是,”雲知意點點頭,“那,九哥走這<趟的意思,莫不是為了敲打田大人?”
她記得方才沈競維提起去年送秋宴她與雍侯世子的遊戲約定時,田嶺的神情是有一瞬緊繃的。
想想也是,大半年前官宴上一句遊戲之約,沈競維當時又遠在京城,卻也一清二楚,田嶺能不驚嗎?
沈競維突兀一提,又沒多說旁的什麼,這就讓田嶺無法判斷他對原州的事到底了解多少,便不會輕易在他接下來的巡察中主動攻擊,隻能采取被動守勢。
如此對沈競維就是大大的利好,不必擔心田嶺仗著地利人和在背後捅刀。
沈競維麵上的嫌棄漸轉為笑:“唔,你倒也不至於純傻。有點意思了。”
雲知意忍著送他白眼的衝動,跟著他的步子,邊走邊想。
許是覺得她還算有些悟性,沈競維兀自又補充道:“其實還有另一個目的。”
“請九哥賜教。”
沈競維雙手負在身後,悠然望著前路:“今年的新官幾乎都在今日簪花宴上了。我走這趟,也是要讓這些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心裡有個譜,知道我是欽使,之後彆瞎找不痛快。”
接下來這一年,他若真要辦什麼案,到底繞不過本地官府。
官場老狐狸都明白他巡察一年之後就會走人,所以在不影響自身利益的前提下,會儘可能與他方便。
但才上任的年輕新官不一定全都知道他,愣頭青做事最易較真,他今日來露個麵,無形中能免去後續許多麻煩與不必要衝突。
“這便是成熟的為官之道?你好我好大家好。”雲知意說不出來心中是什麼滋味。
欽使代天子微服巡察各地,本意是暗查各地官府積弊,直接出手肅清,或是上達天聽。
這本是一項初衷明確的良好製度,但在實際執行上,終究還是因為所謂“官場不成文默契”而打了折扣。
沈競維先亮明身份再行事,這是在釋放一種“我既來了,就一定會做點什麼,但也不至於讓你們下不來台”的信號。
本地官員心中有了數,不在暗中與他為難,他自會投桃報李,隻處置些無關痛癢的案子。
等混完一年回京,既得到原州百姓的歡呼擁戴,對皇帝也有所交代,又不曾真正得罪原州這幫利益盤根錯節的老狐狸。
皆大歡喜,一團和氣。
沈競維哼聲笑道:“那不然呢?你覺得我該挾雷霆之威,憑一己之力橫衝直撞,血戰原州這些抱團的老狐狸,誓要給原州百姓辟出一方清明天地?”
“那倒也不必。九哥孤身遠到邊地,又是巡察一年就走的臨時差事,理當自保為先。”雲知意點頭受教。
上輩子她就橫衝直撞、一腔孤勇,但無論生時還是死後都沒落世人幾句好。
她是蠢到重來一次還願走同樣的路,但她不覺得人人都該活成她這麼蠢。
驀地想起顧子璿說的京中傳聞,雲知意忍不住笑了。
所謂百聞不如一見,京中關於佑安公主與沈競維的
傳聞,大約也就是三人成虎吧?
今日這麼看來,沈競維頗有城府手段,官場這些門道被他摸得爐火純青,似乎沒什麼必要用美色換前程。
“九哥,你真的很適合官場。”雲知意發自肺腑地感歎道。
沈競維不以為意地嘖了一聲:“這還用你說?”
作者有話要說:^_^請往下點,依然還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