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2 / 2)

雲上青梅 許乘月 14822 字 8個月前

學識,威望,為師者育才的信念,這些東西,成汝比起章老來隻多不少。而且如今成汝其實還不到六十,比起近八旬的章老來說還算是年富力強呢。

“還真是尊大神,”霍奉卿吐出一口長長濁氣,“你這算對我一招封喉了啊。”

有成汝坐鎮聯合辦學,莫說霍奉卿,就是田嶺也不敢明目張膽。之後兩人再怎麼利用聯合辦學的日常事務展開爭鬥,都必須在兼顧學子利益的前提之下。

這對霍奉卿來說有些麻煩,但他也明白,雲知意是對的。

謀全局勢必有犧牲,但那些不明就裡入局的無辜弱小,誰又願意犧牲自己的前途命運去成全大局?

若雲知意不幫他劃出底線,他在謀局過程中隻管怎麼趁手怎麼做,那將來大局抵定,清算過往時,他的下場不會太好。

雲知意請成汝來坐鎮,既能讓章老安心,也是在給他霍奉卿留後路。這姑娘嘴上沒說,其實是在護著他的。

“我不會做讓你失望的事,你信我。”他執起她的手,溫柔又虔誠地吻上她的手指,像是印下了誓。

雲知意笑笑:“若不信你,我管你死活?”

*****

心中的疑問都得到解答,擔憂也都卸下,雲知意打了個嗬欠,雙眸浮起困淚,有薄薄睡意襲來。

原本靠坐的身軀慢慢下滑,最後索性躺進了被中。

雖然是睡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可她的手還隔著床帳被霍奉卿握著,眯著眼縫就能看到帳子上清雋的剪影,這讓她很安心。

她唇角翹起,含混咕噥:“對了,工務署說沒錢新建夫子院,你為什麼讓田嶽不用愁?我就好奇,你打算從哪裡變出錢來建夫子院?”

霍奉卿從她的手指慢慢往上,摸到她的腕間:“發動各地鄉紳捐獻。”

手腕上的酥麻觸感讓雲知意瑟縮了一下,忍了個嗬欠閉起眼:“捐獻建學,倒是個法子。可如今正趕上均田革新要他們交閒置田地歸公,他們還會樂意捐錢建學嗎?”

“會啊。”

霍奉卿語氣裡的篤定讓雲知意一愣,重新睜眼看著帳頂花紋:“你這麼有把握?你讓捐他們就捐?”

“不是我讓他們捐,”霍奉卿握著她的手腕,輕輕轉著她腕間的鐲子,玩得不亦樂乎,“隻要放出點風聲去,他們自己會主動捐。”

雲知意扭頭看著一帳之隔的背影,滿心不解:“什麼風聲?為什麼會主動捐?”

霍奉卿玩她的鐲子玩上癮,口中漫不經心地作答:“他們想在均田革新中少交些地出來,自然會考慮用捐獻建學的姿態向州府示好。”

雲知意蹙眉:“霍大人,你這不是坑到我頭上了嗎?就算他們有捐獻建學的善舉,我也不可能明目張膽地閉眼放水啊。”

均田革新可是承嘉帝通令全國的新政,各家按照實際情形需要上交多少比例的荒地,這是有明文法條的。

“我坑誰也不會坑你,你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霍奉卿胸有成竹地笑道,“我又沒對誰說過‘捐資建學就可以少交閒田’的話,直鉤釣魚罷了。”

“空手套白狼啊?”雲知意傻眼好一會兒,百感交集地喃聲道,“霍奉卿,你有時候實在奸滑到可怕。”

同在庠學受教十年有餘,可論起對人心人性的洞察與掌控,她真是拍馬也趕不上這狗竹馬。

不對,其實並不止是她一個人趕不上。在利用人心這一點上,霍奉卿簡直是同輩中的翹楚。

聽出她並無反感厭憎,霍奉卿鬆了一口氣,假模假樣地說起了套話:“隻是偶爾奸滑而已,讓雲大人見笑了。”

雲知意再次閉上沉重發酸的眼皮,卻舍不得開口讓他走。於是又嘰嘰咕咕道:“哦,今天議事時,田嶽好像想到什麼法子能擠出錢來,但最後不知怎麼的,臨時又忍住改了口。大家好像都沒發現。”

霍奉卿轉著她鐲子玩的動作停住了,許久沒吭聲。

“怎麼不說話?”雲知意艱難睜眼。

原本規規矩矩合攏的床帳被人撩開,霍奉卿眼神幽幽,正對上她的滿目困惑。

“請教雲大人,田嶽在會上有瞬間異樣,這件事大家都沒發現,為什麼獨獨隻有你發現了?

雲知意不自知地眨了眨眼:“我那時候剛好看著他啊。”

“為什麼要看著他?他比我好看?”霍奉卿不依不饒地挑眉,眼神逐漸透出危險的氣息。

“你好看,你好看,”雲知意趕忙收回手,默默將被子拉高些,緊緊裹住自己,“那時候他在說話,我看著他,這不是很正常、很普通的事嗎?”

“哪裡正常?哪裡普通?”霍奉卿有理有據地指出,“高瑉說話的時候你就沒看著他。常盈說話的時候你也沒看著她。”

這酸氣四溢的控訴讓雲知意樂得瞌睡都醒了。

她裹著被子滾了半圈,整個人向他橫撞過去,眼唇俱彎:“不要無事生非瞎釀醋。你怎麼知道高瑉和常盈說話我沒看著他們?”

“因為我一直看著你啊。”

這句話來得突然,雲知意猝不及防被甜到了。

她輕咬笑唇,努力撐著酸澀發困的眼皮:“那我這會兒補上,多看看你,好吧?”

霍奉卿這才露出滿意的淺笑。

他俯身在她眼皮上落下溫柔一吻:“不急在這會兒。睡吧,等你睡著了我就走。”

*****

事實上,霍奉卿一直守在床邊。

雲知意睡著後的模樣實在出乎意料。裹著被子側身蜷成小蝦米,乖乖的,軟軟的。

紅燭的光盈盈覆在她酡醉的麵頰上,無聲添上一抹柔媚。

霍奉卿就那麼靜靜看著她,偶爾想起一點年少舊事,唇角便忍不住上揚,胸臆間被甜暖塞滿。

他和她吵過很多次架,都過很多次氣,有好些年裡一直在互彆苗頭爭高低。

當他還是個半大少年時,弟弟霍奉安曾經不解地問過他,為什麼總是要去找雲大小姐晦氣?

那時他回答不上來,因為他自己也不懂為什麼。

如今再回頭去想想,答案竟然那麼簡單。

那些在旁人看來是“霍奉卿又去找雲知意晦氣”的舉動,其實隻是“霍奉卿又去找雲知意”而已。

他和她吵,和她爭,是因為喜歡她雙眼晶晶亮地瞪著自己。每當那種時候,她的眼裡就隻有霍奉卿。

誰也沒發現,雲大小姐專注而唯一的目光,就是少年霍奉卿隱秘且不自知的歡喜。

那時的少年霍奉卿做夢都不敢妄想,自己與這姑娘會有如此親密的後來。

人間最大滿足,不過是原以為求而不得,卻最終求仁得仁。

霍奉卿抬手按住劇烈悸動的心口,怔怔笑開。他想,霍奉卿可真是個走運的家夥。

比夢裡那個倒黴蛋霍奉卿幸運多了。

*****

直到寅時,天邊現了亮光,霍奉卿才躡手躡腳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僵坐大半夜的身軀。

其實他的動作已經很輕,可是雲知意在陌生處過夜時睡眠總是很淺,他才一起身,她就立刻驚醒了。

一股慣例的起床氣直衝腦門,雲知意拉起薄被蒙住頭,卻像潑皮小兒般蹬腿亂踢。

“霍奉卿,你好煩啊!要走就走,為什麼吵醒我?!”

宿醉加上殘困使她嗓音有些沙啞,中氣還不足,說話含含糊糊的,即便是發脾氣也是軟綿綿,奶聲奶氣。

霍奉卿還是第一次見她這副模樣,心都快化了。

他重新坐回去,隔著被子輕拍她,輕言細語像哄小孩兒:“抱歉。我不知多大的動靜會吵醒你,往後你多給機會讓我陪你睡,就不會再這樣了。”

“什麼陪我睡?不要瞎占便宜。”雲知意隔著被子踹他一腳。

力道不大,跟貓兒用爪上肉墊拍人差不多,霍奉卿甘之如飴,悶聲低笑。

“好了好了,我走了,你睡吧。”

“等等!”雲知意倏地坐起,被子裹在肩上,隻露出披頭散發的腦袋,“那個,就我倆那個什麼……的事,昨晚說好再議的,你彆忘了。過幾天我找機會到州牧府和你談。”

睡了一覺還沒忘?!霍奉卿凶冷哼聲:“我沒答應你再議。不過,既你如此堅持,若你能立刻答對一個問題,那我就可以和你商量商量。”

隻是商量,可沒說一定會答應她的要求。

可惜半夢半醒的雲知意沒察覺這話裡的陷阱,眼看事情峰回路轉,當即喜不自勝:“你問你問。”

霍奉卿滿臉寫著不懷好意,薄唇輕啟,沉聲如溫柔刀,字字誅心:“今有方田,桑生中央。從角至桑一百四十三步。問為田幾何?”

雲知意懵得兩眼冒金星,被噎得險些喘不上氣:“霍奉卿!你是個什麼品種的禽獸?!”

她都是雲大人了,為什麼還要在大半夜被考算學題?!

而且——

“這題在書上的原題明明是‘從角至桑一百四十七步’,你為什麼偷偷改數值?!”

這題她背過的!若是不改數值的原題,她立刻就能說出答案!狗竹馬太奸詐了。

“你管我為什麼改數值?反正我給了你機會的,但你沒能答上來,所以這事怪不得我,沒得談了。告辭,”霍奉卿躲開她丟來的枕頭,聳了聳肩,“改了數值就不會算,你又是什麼品種的呆瓜?嗬嗬。”

這麼多年,他第一次因為雲知意不識數的毛病而深感欣慰,離去的步伐甚至有點飄飄然。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文的正文最多還有幾萬字,我每次寫多少就更多少哈。

接檔的新文改成《渣王妃》那本了,腦洞實在按捺不住,不寫不舒服斯基,所以插了個隊,之後再寫趙渭那本。大家可以點開我專欄看看文案,如果喜歡的話,請點一下“收藏”,非常感謝~

注:今有方田,桑生中央。從角至桑一百四十七步。問為田幾何?——出自《孫子算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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