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六章(1 / 2)

雲上青梅 許乘月 10326 字 8個月前

旬會暫停, 眾官三三兩兩出了議事廳, 各自尋角落嘀咕,或隨意走走權當放風。

田嶺與霍奉卿一道出了議事廳, 來到州牧府東院。

這院從一開始就是霍奉卿單獨辦事之所, 兩年多下來,裡裡外外許多陳設細節自都打上了他的印記。

穿過垂花小拱門,便是一條通往東院正堂的青石板小徑。小徑兩旁的花木枝繁葉茂, 品種都常見,無非就是玉蘭、石榴、紫薇之類。

因品種並無珍奇,原州州丞、州牧兩府大多數官員的辦事院落內的庭景大都任意粗放。

若主官沒有特彆交代,平日裡就由雜役官們澆澆水、鬆鬆土、除除蟲, 如此便算是照顧好了。

但霍奉卿這院裡的花木卻被打理得錯落有致, 幾乎是三步一景, 顯然是費了心思的。

田嶺將雙手負於身後,步履沉緩,邊走邊打量著四下。他笑歎一聲,仿佛閒話家常般感慨道:“細想想, 自你霍大人步入原州官場以來, 簡直片刻也沒閒過,如此竟仍能有餘力關照庭院景致之類的細事, 嘖嘖。年輕人啊,精力就是充沛。”

明明是州丞與州牧府留府長史之間的談話,他卻以長輩調侃晚輩的姿態破題。

本該暗潮洶湧的緊繃氣氛就這樣被他化解於無形,可謂舉重若輕, 著實老辣。

霍奉卿語氣淡淡的:“所謂‘年少輕狂’,說白了就是精力過剩,到處找事瞎折騰。”

這話讓田嶺稍稍愣怔,旋即發出渾濁沉悶的笑聲。“霍大人的自我評鑒倒是中肯。那你說說,方才在議事廳那般瞎折騰,又是鬨的哪一出?”

霍奉卿跟著笑笑,眼底卻無波無瀾:“漕運司與鹽業司對同一條律法的理解有所分歧,我讓刑律司居中拿出說法,不過照章辦事而已。”

田嶺笑得慈祥:“照章辦事是理所應當,但一味激進就不好了。”

“請田大人賜教。”霍奉卿擺出洗耳恭聽狀。

田嶺語重心長道:“你方才發話之前可曾想過,貿然將毫無準備的刑律司推至居中位,會有什麼後果?若他們無法當場給出個能平衡各方的說辭,後續三個司衙亂成一團,你又該如何收場?”

說話間,兩人並肩步上台階。

霍奉卿應得雲淡風輕:“那簡單,快刀斬亂麻就是。三個司衙一並徹查整頓,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大清洗一遍。田大人不必擔憂,我忙得過來。”

田嶺被他這話噎得腳下稍滯,雖神色未變,沉默地進了主廳落座。

*****

正如雲知意之前的預判,此時田家的各項布局尚未完備,所以田嶺才是目前原州官場上最怕旁生枝節的那個人。

田家目前處於“廣積糧、緩稱王”的階段,最需要的就是原州總體穩定,一麵不動聲色禁錮民智,一麵大力推動民生繁榮。

這就需要官員們按部就班,維持好各項事務的正常運轉。

隻有如此,田嶺才方便騰出精力,繼續拉攏本地大族,進一步鞏固利益同盟,同時更加深入地推進“割裂百姓對朝廷的向心”的步驟。

所以,今日霍奉卿忽然露出大肆攪混水的苗頭,田嶺不可能視若無睹。

小吏奉茶後躬身退出,廳內便隻剩二人隔桌相對。

院中的秋蟬聲嘶力竭地鬨著,紛擾雜亂之音持續透過大敞的廳門傳了進來。

但廳中這一老一少都是端得住場麵的,雙方在明麵上都沒有流露半分急躁。

“近來許多人都在背後嘀咕,說這幾年的原州官場上,可謂十處打鑼九處有你。細想想,你霍大人也算得上‘戰績頗豐’了。”

田嶺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以盞蓋輕撇杯中浮沫,笑音從容。

“不過,奉卿,你可曾靜下心來想過一件事?”

霍奉卿輕抬眉梢,淡定配合:“請田大人賜教。”

“你瞧瞧,雲知意上任才多久?撇開旁的小功小業不提,光是完成‘均田革新’這一樁大政,她從此便算紮紮實實站穩了腳跟。而你呢?”田嶺淺啜一口清茶,撩起眼皮笑覷他,“勞神費力拿走那麼些個司衙,明裡暗裡得罪多少人?可最終有多少東西是真攥在你手裡、記在你名下的,你自己算清楚了嗎?”

這一連串問句看似關懷,實際是用雲知意來做對比,暗示霍奉卿在黨爭中衝鋒陷陣,卻沒有得到太多實際的好處,都是在為盛敬侑“做嫁衣”。

雖是挑撥,道理上卻也或多或少說中要害。

霍奉卿自出仕起就衝在黨爭的最前線,從田嶺手中搶奪了多個司衙的實際管轄權,使之重歸州牧府掌握。

但管轄權回歸州牧府,並不代表州牧府就能順利調度。

就像如今的漕運司,雖歸了州牧府,卻還是有張立敏那樣的官員在陽奉陰違,暗中聽田嶺之命行事。

漕運司張立敏這樣的人不是個例,各司衙裡都有這樣的情況存在。

所以霍奉卿雖已手握好幾個重要司衙,但截止目前,若論實際的政績與建樹,他還不如晚一年上任的雲知意底氣足。

“奉卿啊,你彆忘了,州牧大人是朝廷派來的流官,任期一滿可就回京了。到時你獨木難支,又該如何立身自處?”

田嶺將話說得半含半露,但他知道,以霍奉卿的腦子,不至於轉不過這道彎。

待盛敬侑任期一滿,揮揮衣袖回京去,霍奉卿卻還得留在原州,獨自麵對曾經得罪過的人,以及如今因為黨爭而造成的各種爛攤子。

個中利弊得失,一目了然。

霍奉卿迎上他眼裡渾濁的笑意,發自肺腑地笑露了齒:“多謝田大人提點。我也正是因為顧慮這個,今日才鬨這麼一出啊。”

見他如此上道,田嶺暗暗鬆了一口氣,滿臉寫著欣慰。“你能想到為自身計長遠,倒也不是個糊塗蛋。那你實話說說,今日鬨這麼一出,究竟所為何事?”

目前的田嶺需要求穩,對他來說,不到萬不得已,不必和誰鬨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即便霍奉卿在黨爭中站在他的對立麵,但隻要這個年輕人有野心、有貪欲,那一切就還在他的掌握中。

適當讓渡些好處安撫住,待將來時機成熟再秋後算賬,這對田嶺來說是最簡單的對策。

既田嶺主動將話挑明,霍奉卿便不和他客氣,一出聲就是獅子大開口。“均田革新的第一步已完成,接下來就是分地於民。此事執行起來看似簡單,卻需辛苦奔波。雲大人身份貴重,不宜如此如此勞碌,我願代之。”

田嶺以指輕點桌麵,笑著搖搖頭:“你小子,還真是個人物!”夠無恥的。

均田革新這件事,最難的就是第一步:要在不引發衝突與動蕩的前提下,將豪強大族的閒田收公。

之前已有好幾個州在這一環上遇阻,不願交地的豪強大族聯手暗中滋事,甚至集結力量直接與官府頑抗,鬨得甚至血腥。

而原州這邊,因為有雲知意耗時耗力與各家談判,懷柔與威壓並舉,有時甚至不惜動用雲氏人脈資源和他們達成各種利益置換,這才成功啃下最難的一塊骨頭。

她的努力使原州風平浪靜渡過了均田革新最凶險的階段,之後的分田於民,完全就是隻賺名聲不擔風險的輕鬆美差。

若是主責官員心夠黑、手段夠乾淨,分田這件事不但能得民望,還有許多尋常人看不懂的油水可撈。

如今霍奉卿要在這事上分一杯羹,怎麼看都算是無恥搶功。

麵對田嶺沒說明的嘲諷,霍奉卿倒是麵不改色。“若田大人從中斡旋,想來雲大人不會反對有人來替她分擔這份辛勞。隻要您首肯此事,我保證,漕運、鹽業、刑律三司衙風平浪靜。”

田嶺要的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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