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雲知意向州牧府提請召開了一場臨時合議, 將自己草擬的“聯合淮南、慶州共同疏浚瀅江”籌備事宜通傳各相關司衙探討共商。
雖錢糧、戶籍兩處主官對此事表達了擔憂與反對, 但工務、漕運、農政甚至鹽業等司衙則大力支持。
場麵近乎一邊倒,事情最終就定下來了。
於是,雲知意雙管齊下,立即通過公函與私人書信與淮南、慶州方麵展開接觸協商。
工務令常盈則遵照雲知意的籌備細則,點名下十名低階執事官, 分頭前往瀅江沿岸各處展開實勘, 薛如懷正是這十名執事官之一。
另一邊,言珝在碼頭展開了“每船必稽”的動作。
顧子璿向州丞、州牧兩府分彆遞交了“軍尉府今冬整軍演練”的相關安排。
田嶽開始嘗試尋找“提線香”的藏匿地點。
宿子約也按雲知意的吩咐, 暗中在原州及周邊鋪開了消息網, 並親自帶人奔赴千裡之外的沅城。
一張針對田黨的網正在織就, 但正如霍奉卿的預料, 田嶺的反擊也很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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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霍奉卿就在州牧府府衙外設了“投書箱”,方便原州各地百姓前來投書, 鳴些不敢輕易報官的冤屈。
在之前的小半年裡,他已通過這投書箱查辦了多起在坊間引發熱議的案子。
消息傳開後,原州各地許多百姓都已知道,“州牧府門口有可以匿名鳴冤的投書箱,有位叫霍奉卿的年輕高官會為大家做主”。
按常理來說,以霍奉卿的官職,不該繞過各地縣丞,直接單獨受理百姓報案。
可他非但直接受理百姓報案,還會在親信下屬們查得個人證物證俱齊之後, 才將案子移交治安司和刑律司,活生生將這倆司衙搞成了隻會“蓋章結案”的擺設。
這個“投書箱”的存在,既讓霍奉卿得罪了各地縣丞,也打了州丞府刑律司、治安司兩位主官的臉,卻使他在短時間內收獲了大量民意好感。
八月中旬,投書箱裡接到一封密告信,信中稱“槐陵縣府眾官集體貪汙了州府在去年末撥給槐陵縣的賑災錢糧”。
去年集瀅瘟疫事件,起因就是瀅江泛濫,沿岸多地受災。
不少百姓的房屋損毀、農田遭殃,尋常貧戶家中餘糧本就微薄,再被洪水毀一些,就很難撐到次年秋收了。
做官的人都很清楚,百姓沒飯吃是要出大問題的。
當時州牧盛敬侑火速上奏朝廷,到今年初時,京中就撥來一批賑災錢糧。
州丞、州牧兩府主要官員經過旬會合議,州府錢糧署又往裡添了些,分派給受災各縣,明令按戶分發給受災百姓,“一戶中每五人可得銀角三枚,米十鬥”。
一枚銀角可換銅角百枚,按原州現時物價,十鬥米加三百銅角,足夠五個人果腹大半年。隻要撐到今年秋收,日子就回歸正常了。
“……知意你敢信嗎?槐陵縣府那幫混賬,居然是按‘每五人一枚銀角、米三鬥’去發放,還是讓人分月去領的!”
顧子璿義憤填膺、氣血上湧,捏著拳頭砸向桌麵。
與她隔桌對坐的雲知意批閱著卷宗,頭也不抬地應道:“嗯,連賑災錢糧都敢私吞,狂悖至極。”
這案子上輩子是告到雲知意這裡的。這回卻不知哪裡跑偏,竟落到霍奉卿那邊去了。
她比誰都清楚這個案子是怎麼回事,也知道不難查。眼下她手頭的事頗多,聽到霍奉卿已接手此案,她正好專心忙自己的。
見她並不驚訝,顧子璿疑惑地撓了撓額角,稍斂狂怒:“不過,有一點我想不通。你說,槐陵那些受災百姓是怎麼想的?怎麼會忍氣吞聲熬了大半年才來告?”
“這有什麼想不通的?”雲知意暫停了批閱卷宗的動作,抬頭看向她,“他們之前不是忍氣吞聲,而是不知‘一戶中每五人可得三枚銀角及米十鬥’。”
每五人一枚銀角、米三鬥,雖少,但總歸是縣府發給他們,而不是讓他們上繳,他們當時對縣府還很感激。
“若真如此,事情不就更奇怪了嗎?”顧子璿倏地瞪大了眼,“難道年初發放賑災錢糧時,槐陵縣府竟沒按規程張榜公示?那幫混蛋總不會傻到篡改了州府下發的相關文書吧?”
官員私自篡改上級府衙下發文書可是重罪,比“大意疏忽,未按規程張榜公示”嚴重多了。
“他們沒必要冒篡改文書的風險,既有心私吞克扣,假裝是粗心大意忘記張榜就可以了。”
顧子璿疑惑更深了:“發放賑災錢糧不是小事,槐陵縣府在事前連一張榜文都未張貼,當地百姓不會覺得奇怪嗎?”
“他們當然不會覺得奇怪,那地方的人就沒有‘大事看榜文’的習慣。”雲知意無奈笑笑。
“你大概忘了,之前為陳琇送行那次,我和她不是提過槐陵的教化問題嗎?如今的槐陵,十個人裡能有三個識字的就不錯了。所以,縣府門口的布告欄原本就是個擺設。”
顧子璿從撓額角改成撓頭:“既然槐陵縣府從不曾張榜公告,當地百姓之前大半年裡都不知州府原定每戶賑災錢糧數目,為什麼這時候突然又知道了呢?”
“當然是有人刻意放出的風聲讓百姓知道。”雲知意順嘴說著完,才重新提起筆,卻又愣住了。
既是“刻意”,那就一定有目的。不會是衝著霍奉卿設的什麼局吧?
“你怎麼了?”顧子璿察覺她的異樣,擔憂地歪頭覷她。
雲知意回神,搖搖頭:“我大概是忙昏頭,一時想岔了。”
以霍奉卿的敏銳與謹慎,應該是確定這案子背後沒圈套,才會大張旗鼓地接下。
這案子顯然有助他進一步獲取民意擁戴,若是田嶺設局對他展開反擊,也沒必要白送他這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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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鄴城坊間暗暗傳出一樁傳言——
“州牧府某年輕高官,曾多次以私人身份出入風.月場合尋歡”。
雖傳言並未指名道姓,但眼下州牧府最受矚目的年輕高官非霍奉卿莫屬,這話裡的指向過於明顯了。
宿子約布在鄴城的眼線也不是吃乾飯的,很快就將消息傳到望瀅山雲宅。
雲知意得報後,擔心這事繼續在坊間擴散會對霍奉卿不利,便趁著去州牧府辦事的間隙,言簡意賅地告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