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姝穩住心神後, 可以確定一點, 葉虎既然開口跟她提這些, 而沒有直接動手,說明他自己也不確定答案是什麼。他在考驗她,或者在觀察她,等待從她的反應中尋求答案。
她要小心應對, 一旦惹毛了葉虎,大家今天晚上就得打起來。她光憑九靈劍法, 肯定打不過內力深厚的葉虎。
大魔頭如果內力恢複的話, 暗中拿下葉虎肯定沒有問題, 她或許還能篡權成功。但現在大魔頭隻有一成內力,對付一般人還行, 對付葉虎肯定沒戲。
並且, 淩雲堡不能強攻, 堡內堅如堡壘,堡外圍除了有遇火便釋放毒霧令人瞬間斃命的霧英之外,還有很多其它機關暗器。而且在人數上, 淩雲堡或許比昇陽宮更占優勢, 並且淩雲堡背後還有官府撐腰, 真要打起來必定是持久戰, 朝廷還很可能出兵從外圍協助葉虎。
葉虎絕對是一位非常難啃的大反派,警惕性高,且疑心重。很多事情,連跟他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的‘女兒’他都瞞著, 足見他這人有多難對付。
所以葉姝現在還是要捋毛,不能輕易惹怒了葉虎。
如果用‘我失憶了’這樣簡單的謊話去搪塞葉虎,肯定不行了,太假沒有根據的話,他一定會一眼看破。勢必會派更多人監視觀察她,那這次她想把蘇婆子和蘇若帶走的計劃就難以實施了。
葉虎有些年紀了,且受過巨大的人生打擊,必然閱曆豐富,容易看透人心,他不可能不知道人在受到極端刺激之後想法會改變。
葉姝要給出一個讓葉虎相信她變的原因,隻要讓葉虎認為合理,他心中的疑竇自然就會消除。
“不記得,是因為不想記得。不問了,是因為不想問。”葉姝感覺自己在說繞口令,但就這種模棱兩可的話很能忽悠人。
葉虎疑惑地輕笑一聲,讓葉姝把話說明白。
“記多了,問多了,都是在難為自己。”葉姝故作怯懦地看一眼葉虎,似在躊躇,怕說了實話會惹他生氣。
葉虎:“保證不罰你。”
瞧葉虎那副臉色就知道他有多不滿了,鬼才信他的話。
葉姝告訴葉虎,她在法華寺曾受一位僧人點撥。
“他說,勘破,放下,方自在。我卻勘不破,放不下,不自在,問他是否有彆的辦法。他說倒是有兩樣最容易做到,忘記和不問。忘了那些讓自己難過的東西,不過問那些讓自己苦惱的東西,也能得到片刻自在。”
“僧人?法華寺那個采花賊方丈?”葉虎譏諷嗤笑,見葉姝竟認真地告訴自己是一位無名僧人後,忍不住又嗤笑一聲,質問葉姝,“你心裡有何苦楚,非要信彆人誆你的話才肯釋懷?”
“那天晚上石阡基差點把我掐死,就差一口氣,我便沒緩過來。”
實際上石阡基並沒有掐死她的意思,但是為了形容人生轉折,葉姝隻能委屈石阡基擔這名兒了。他是大魔頭的屬下,想必對此應該不會有太大意見。就算有意見讓他找魔頭說去,反正她是關係戶,她不管這些。
葉虎依舊用冷厲的眼神看著葉姝,等著她的下話,仿佛在冷眼看她如何表演。
“在我以為自己要死之前一刻,我想了很多很多,幾乎把我前生所有重要的回憶都想了一遍。後來從他那裡成功逃脫之後,聽周三姐跟我念叨,逼我必須再去找石阡基。不管我怎麼解釋,她一定要我勾引他,要再我去送死。聽她一遍又一遍重複說這是父親的吩咐,我應當聽父親的話,否則回去必會受父親的罰。後來再遇白秀秀,她也跟我說了差不多同樣的話……”
葉虎的眼底幽冷,默然繼續聽葉姝講下去。
“爹可知道,在我以為自己要死之前,腦海腦海裡那些重要的回憶都是什麼?都是有關於您的事,教我練武,吩咐我辦事,訓我必須完成任務……唯有梳頭的回憶穿插其中,反而讓我更難受,我一點都不想記得了。”
葉虎已然懂了葉姝這番話所表達的真正意思。
“你覺得為父這些年養大你,隻是在利用你,無所謂你的死活?”
葉姝悶頭不吭聲,相當於默認。
啪!
葉虎突然拍了一下桌。
葉姝故作恐懼地看了一眼葉虎,縮著脖子退了兩步。
“大逆不道!”葉虎瞬間近身,用手扼住葉姝的脖頸,卻並沒有用力,但看葉姝的眼神十分凶狠,“既然為父在你心中這般不堪,現在就掐死你如何?”
葉姝知道葉虎肯定不會憑這點小事就真把她弄死,表‘忠心’的時候到了。她故意閉上眼,努力把脖子伸長,“能死在父親手裡,倒比死在外頭乾淨了,反正女兒這條命本就是父親給的。”
“胡鬨。”
葉虎鬆開手,生氣地瞪一眼葉姝。他轉手就抓著她的胳膊,拉葉姝一起坐下,叫人端兩碗酥酪來。
葉姝看著葉虎欲說話,葉虎抬手示意她暫且不必多說,先吃酥酪。
這酥酪該是以牛乳入糖凝成膏,表麵平滑,白若凍狀,上麵撒著幾粒桂花看。用匙舀一下,才發現有些稀稠,入嘴奶味十足,有著濃鬱的甜香,跟現代的雙皮奶差不多。
葉姝慢慢地往嘴裡放一口之後,發現葉虎根本沒動,隻是在看著她吃。
等葉姝吃完了,葉虎就把他那碗也給了葉姝。
“你小時候就愛吃這些甜的東西。”
葉虎看著吃東西的葉姝,心中倒有一些感慨。其實葉姝所述的遭遇,和他當年有些相似,都有點‘置死地而後生’的意味。
當年他墜落誅鬼崖,在墜崖那一瞬間也以為自己死定了,腦海裡有過諸多念頭,愛、恨、怨、憎……即便後來得以活著,人早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了。
所以葉姝在經曆生死之後,會發生想法改變,行為異常,倒也說得過去。
反思這些年對葉姝,他確實不曾有過父對女的真情實感,他隻想教育她成為一個殺人傀儡。但這丫頭卻是一直把他當成親生父親一樣孝敬,時間久了,看人家爹爹對女兒,都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她心裡難免有落差,會對他有怨念,他也理解。
有恨有怨是好事兒,說明她真的在乎他。
“爹以前對你,望女成龍,苛責了些,但都是為你好。急於讓你完成任務,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報了你娘的血海深仇。”葉虎反問葉姝,“難道你不想為你娘報仇?”
“想。”葉姝點頭,“可為了報仇,先把命丟了,女兒覺得這是本末倒置。”
“法華寺一事是我大意,沒料到周三姐竟被燕王府收買,有心害你。白秀秀對你大不敬,爹已經處置了她。以後淩雲堡若還是有誰敢對你造次,為父定當就地處死他們。”
葉虎伸手撫摸著葉姝的頭。
“你要知道,為父雖然平常對你嚴厲,但你始終是為父的心頭肉,是為父唯一的女兒,為父怎麼會舍得讓你受傷,讓你去死。做父親的最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好好活著,我還等著將來你能養老送終,在床前儘孝。”
葉姝誠摯地點點頭,她倒是非常願意給葉虎送終。
“至於我學做飯這事兒,其實上次已經跟爹說過了,確實是為了孝敬爹,給爹一個驚喜。正因太想給爹驚喜,知道百曉堂的人無處不在,我才隱秘偷偷地學,不讓任何人知道。但做著做著,我發現自己真喜歡上了,擺弄這些飯菜的時候,能忘憂。”
葉姝馬上問葉虎餓不餓,她可以去給他下一碗麵吃。
葉虎聽到‘麵’,眼底有複雜的情緒在奔湧,再瞧葉姝滿臉笑意,真心想孝敬自己,心尖柔軟了些許。
“你趕路一天了,早點休息才好,爹心疼你,不想你勞累了。”
“沒事,我不累。”葉姝就把她們奪得三春劍譜的經過後講給葉虎。
葉虎不禁感慨道:“智取而來,這倒是難得。”
“那此番去華山,你與宋清辭相處如何?”葉虎再問。
“挺好的,我讓他朝東就朝東,讓他朝西就朝西,很乖乖聽話。”葉吹牛皮不怕閃了舌頭,臉上特彆驕傲得意。
葉虎瞧葉姝這般自信,自然是相信。
“他這人性情倒是冷淡。”
“是冷淡,可能是我幸運,遇見得早,他才學會動情。”葉姝問葉虎可決定了是否繼續用宋清辭。
“可用。”
葉虎調查過安寧侯府的情況,既然身世清白,人聰明能辦事,將其留下來培養自然不錯。
葉姝隨即問起葉姝,帶回林若蘭和楚月這個兩個麻煩做什麼。
“女兒想和這兩人做‘朋友’。萬花山莊掌握著天下絕大部分的藥材供給,山莊中的大夫更是能人輩出。人人都會生病,那既然病了肯定就要花錢請大夫買藥治病。
若掌握了這一切,勢必會給淩雲堡增添一份財富。而紅蓮教人數眾多,實力強悍,若能把紅蓮教收為己用,對於淩雲堡來說,可謂是如虎添翼。”
“你們倒是有野心,但事情哪有那麼簡單。”葉虎覺得葉姝有些異想天開。
“現在是林若蘭最難的時候,我拉攏了她,助她成功回到萬花山莊。再伺機暗中挑撥華山派與萬花山莊和紅蓮教之間的關係。那我們的淩雲堡就可以坐山觀虎鬥,看著三方相爭,從中得利。”
葉姝見葉虎對自己的話若有所思,知道誆住他了,繼續道。
“到那時候,淩雲堡將萬花山莊和紅蓮教都收入麾下,也必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這也是宋清辭的主意?”
葉姝點頭應承,都往大魔頭身上推。
“他倒是個可造之材,甚適合我心。姝兒若真喜歡他,不如我安排你們成親如何?”葉虎笑眼相看葉姝。
“父親還沒有考驗他呢!再說女兒還不想那麼早嫁人,更不知他是否值得托付終身。”葉姝談及這個話題一點都不害羞,直麵葉虎,言談冷靜如常。
葉虎見她此狀倒是安心了,溫言囑咐葉姝先休息,彆的事情等明日再議。
葉姝目送葉虎離開後,方鬆了口氣,拍拍胸口。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忽聽到有人敲後窗。
葉姝跑過看,見宋清辭穿著一身玄袍站在窗外,人仿佛隱沒於夜色之中無聲無息,若非他敲了窗,葉姝完全感覺不到這裡還有個人在。
葉姝馬上檢查一遍窗戶,都給關上,然後把蠟燭都熄滅了。這樣屋子人就不會倒映出人影,被外頭人瞧見。
葉姝伸手把宋清辭拉近屋裡來,“什麼時候站在那兒?”
“東西的時候。”宋清辭道。
葉姝起初還沒反應過來‘東西’是指什麼意思,等宋清辭在屋內站定,她才恍惚意識到,是指她跟葉虎吹牛說可以讓宋清辭聽話地朝東走朝西走的時候。
葉姝尷尬地背對著宋清辭,還沒來得及感慨自己倒黴,整個人就被人從後麵抱住了,對方呼出的氣息輕吹拂著她左側的臉頰。
“現在想讓我朝哪兒走?”宋清辭的唇幾乎貼在了葉姝的麵頰。
幸好現在屋子裡的燭火滅了,不然宋清辭一定會看到她紅透了的臉頰。
“請問葉姑娘對我還有何不滿意,還需要你父親考察我?”宋清辭又問一句,徹底讓葉姝臉發燙起來。
“那些都是誆他的話,我怕他瞧出我真在乎你,反而對你不利。”葉姝忙解釋道。
“誆他的話?”宋清辭輕聲重複問。
“嗯。”葉姝應承。
“這麼說你願意嫁?”宋清辭追問。
葉姝:“……”
繞來繞去,原來是大魔頭在誆她。
葉姝趁宋清辭不注意從他懷裡跑出來,轉身告訴他,“有待考察。”
“說說,想我怎麼表現才可以?”宋清辭追上葉姝,再次攬住她的腰,讓她緊貼著自己。
“很好了,隻是覺得還不夠了解你,你過去怎麼長大的,你的生活的地方是什麼樣,身邊的人什麼樣。”葉姝用手指點了下宋清辭的鼻尖,卻發現宋清辭的反應有些僵硬,似乎有些抵觸她的問題。
後兩個問題葉姝覺得對宋清辭來說應該沒什麼,他計較的應該是的第一個,他的過去。
葉姝之前猜宋清辭似乎經過非人的訓練,才能爬上今天昇陽宮宮主的位置。還有他血洗前任武林盟主呂春秋一家,肯定跟他的過去有關。
這段時間和宋清辭相處下來,葉姝覺得宋清辭不會隨便濫殺無辜,他會親自出馬對呂春秋一家做到此等地步,必定有血海深仇了。
過去的黑暗,可能永遠解不開,特彆是在人童年的時候發生的事情,陰影會跟隨一生,無法磨滅。
“我隻要了解你生活的地方,身邊有什麼人就行了,其它的並不好奇。人嘛,重在活在當下,今朝有酒今朝醉。過去的就讓他過去,我們就不要想了。”
葉姝見宋清辭默然矗立,用他那雙幽深黑漆漆的眼眸安靜地看著自己,一聲不吭。
葉姝覺得自己很過分,沒事兒找事兒,給他找不自在,揭他傷疤。
她靠在宋清辭的胸膛上,雙手環著他的腰,抱緊他。
“我隻喜歡你這個人,這就夠了,我不在乎其它了,我願意嫁給你。”
“你在同情我。”聲音不鹹不淡,從葉姝的腦袋上方響起。
葉姝心一緊,“同情怎了麼,同情換一個說法就是心疼。而且同情那也是分人的,對乞丐同情,我隻會拿錢給他們;對喜歡的人同情,我才會想嫁給他。
我一個女孩子都沒用你求,就主動表示想嫁給你。這麼大的便宜你現在不占,我可要後悔了。”
宋清辭雙手捧住葉姝的小臉,迫使她仰頭看著自己。
“可怎麼辦,你早就沒機會後悔了。”
宋清辭附身吻上了葉姝的唇,起初淺淺地吻著,然後漸漸探索深入。與她舌尖摩挲,纏繞,似春風細雨潤著嬌嫩的花朵,輕輕柔柔地搖擺,沁潤,直至完全占有。
葉姝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自然地接受這一切,和他唇瓣相擦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在吃一塊綿綿的糖果,甜得心尖都酥了,身子也變軟了。下意識地想抱住宋清辭,緊些,再緊一些。
宋清辭被懷裡不安分的人蹭地難受。他停下吻,和葉姝緊貼著額頭,啞著嗓子道:“彆亂動。”
偏偏眼前人,拿一副無辜不解地表情看著他,漆黑誘人的眼帶著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的,仿佛每一下都會說話,在遊說他放棄克製,選擇放縱。
宋清辭乾脆把葉姝抱到了榻上。
某人好像才反應過來問題嚴重了,嚇得又一次縮成了一隻鵪鶉。
宋清辭瞧她這樣,忍不住想笑,甚至想問她是不是故意如此。明明之前還做著挑釁的動作,以為真要來的時候,又嚇得不行,這可很容易讓人誤會她在欲拒還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