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心齋, 淩雲頂。
坐忘心齋的太上長老,已經成就聖位的聞人羽,突兀的結束了閉關, 睜開了一雙攝魂奪魄的白瞳,目下無塵, 清冷淩厲。在古老的青銅聲中,聞人羽對門下趕來恭賀他出山的親傳弟子, 頒下法旨:“師父回來了,命所有在不周山的弟子,不惜一切代價,搜尋玄天宗葉素的下落!他是找到師父的關鍵。”
“是。”聞人羽的徒子徒孫跪到一片,浩浩蕩蕩, 聲勢極大。
隻有掌門有站起來的權利,走到聞人羽身邊:“需不需要弟子加派一些人手?聽說那兩邊也有了動靜。”
“不用——”
掌門不敢有異議, 立刻低下了頭, 隻是在心裡想著, 看來自家太上長老對祖師爺好像也不是很上心啊。不過想想也是,畢竟隻是聖君轉世,又不是聖君本人。
“——我親自去!”聞人羽當即便抽出了插在淩雲頂上, 已經少說有千年未曾再用過的本命法寶。
引起了一片地動山搖。
掌門:“!!!”
***
不周山, 尋山南。
“還是說, 你想賴賬?”顧驚白挑眉,進一步激將。
說實話, 用人畜無害的小孩子外表,做這種欠揍的表情,除了搞笑,起不到什麼作用。
但葉素不是一般人, 他是個走火入魔多年的瘋子,被顧驚白成功激將,當下就陶出了芥子戒,把裡麵的靈石,也不管品級和多寡,一股腦的都傾到給了顧驚白。嘴裡說的話還挺深情:“隻要你要,隻要我有。”
顧驚白看著滿地的極品靈石,隻有一個想法,白玉京這三千年來的通貨膨脹挺嚴重啊。他當年哪怕作為一派掌門,也不可能把極品靈石當大白菜使。
“玄天宗上上下下都在等你回來。”葉素一直死死的看著顧驚白,說著就要把掌門之印遞過來,“隻有師兄,才是最適合玄天宗的掌門,我隻是替師兄管了三千年,你一定會喜歡的,不會有人敢反對的,因為所有對不起師兄的人都死了。”
顧驚白挺好奇如果他說一句,最對不起“我”的,難道不是你嗎?葉素會怎麼做?是不是要拔劍自刎?
不過,葉素真正對不起的是顧是,不是顧驚白。顧是早已成聖,不沾因果,應該也是沒把葉素放在過眼裡的。
“塵歸塵,土歸土,我早已放下,葉掌門也該醒了。”
“代掌門!”葉素十分執拗,瘋子真的很難講通道理,並且眼睛裡再次有加深變紅的趨勢,“我不信師兄放下了,我也不會放下。”
顧驚白隻能再次歎氣,他發現自從重返白玉京,他歎氣的次數就尤為的多。既然哲學搞不定,那就隻剩下……
重回市儈了。
“那我再來給你分析個邏輯啊,葉代掌門。”顧驚白伸出了一雙稚嫩白皙的手,左手裡多了一塊他沒來得及吃的糕點,右手空空如也,“左手是我自己一手創立、捧我為尊的坐忘心齋,右手是隻因我好像仙途無望就棄我如履的舊日師門玄天宗,如果我沒有猜錯,現在坐忘心齋才是正道魁首,玄天宗早已沒落了,對吧?”
葉素抿唇,眼神中帶著狠厲:“是後來進門的弟子太不爭氣,風華不及師兄當年十分之一,他們都該死。”
“那麼,我為什麼要當玄天宗掌門,而不回到坐忘心齋呢?”顧驚白一口吃掉了左手中的點心,甜而不膩,唇齒留香,“葉代掌門,我當年救世,隻是因為魔君不死,我就得死。可不是因為我喜歡到處扶貧啊。”
蘇樓差點笑出聲,他兒子可真是太對他胃口了,怪不得這輩子讓他倆相遇了呢,可不就是投緣嘛!
葉素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屈辱,但是偏偏他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隻能道:“我知道了。”
“現在,你可以走了嗎?”顧驚白微笑,一個歪頭殺,兵不血刃,就送走了萬分不情願的葉素。
葉素離開之後,顧驚白回頭,朝蘇樓看去,等著肉眼可見的尷尬。
但蘇樓卻一臉振奮,看著滿院子被留下的極品靈石,葉素雖然是個瘋子,卻也是個有錢的瘋子,對自己的身家也有著明確的認知:“兒砸,你發財了啊!”
顧驚白:“……是我們發財了。”
他好像總是很容易遇到腦回路清奇的人。
“不問我是怎麼回事嗎?”顧驚白隻能主動道。
蘇樓不驚訝好奇那肯定是假的,隻是:“那個,兒子啊,你要是不想說,可以不用勉強自己的。”
蘇樓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兒子的頭,不管上輩子有多牛逼,這輩子他都還隻是個築基期的孩子呀。聽葉素那些話,再結合物我聖君的傳說,蘇樓就知道他兒子上輩子過的肯定很難,沒必要非把自己的傷口剖開。
顧驚白:“……我覺得你誤會了什麼。”
“沒誤會,咱們一邊動作起來,一邊說?”
蘇樓也不是真的傻,麵對這一晚發生的層出不窮的意外,他消化的很慢,但至少是最先理解了一個問題:不管他兒子是誰的轉世,那都是他兒子,但是卻有不少人想和他搶兒子,嗬!幸好,他兒子看上去並不想認這些上輩子好像對不起他的人。
那麼他們還等什麼呢?走,必須走!
蘇樓夜觀星象,掐指一算,是個連夜搬家的好時機!
當然,在這一切之前,蘇樓還有一件非常有必要的事要做,他連夜架爐燒火,開始煉丹。準確的說,是熬製湯藥。以蘇樓現在的能力,還不足以煉出丹藥,隻能用藥渣熬個什麼東西出來。
顧驚白本想幫忙的,卻被蘇樓用一碗麵給打發了:“餓了吧?先吃飯。”
湯藥熬好了,蘇樓就連夜端著藥,去了一趟李屠戶的家,宛如強逼大郎喝藥的金蓮。一路恨的牙癢癢,和顧驚白解釋:“今日白天讓那小胖子跑了,後來我又放走了李問道,我就不應該那麼爛好心!”
蘇樓在尋山南養傷八年,從未顯露過修真手段,隻有今天意外暴露,葉素就來了。這說明什麼?真相隻有一個——李家這叔侄裡,必然有一個得對此事負責!
但是在屠戶家裡,他們並沒有找到李問道,給熟睡的小胖子灌下藥後,蘇樓就馬不停蹄的又帶著顧驚白殺出了村。一路朝著縣城的方向而去,沒過多久,就找到了躺在林間奄奄一息的李問道。他被葉素所傷,已經到了無法走動的地步,但即便如此,他依舊艱難的爬了少數有幾百米,求生的意誌可以說是非常頑強了。
“喲,李堅強啊。”蘇樓被燒毀的臉,在這個月亮被烏雲遮擋的夜晚,顯得更加可怖了幾分,他手裡端著藥,猙獰著一步步朝李問道走來。
李問道不斷搖頭,想要求饒,卻還是被灌下了那比苦膽還要苦的湯藥。
顧驚白的聰明藥是蘇樓特意調配過口感的,眼前給李問道喂的,就沒有必要注意這個了,甚至蘇樓就是刻意多加了一些不會影響藥性的黃連,想要報複李問道。
李問道被嚇的徹底暈了過去。
但是,蘇樓這麼作弄李問道,就代表了這藥不是毒藥。作為一個生在紅旗下、長在新時代的守法好公民,蘇樓還是沒有那個勇氣殺人的,他也不覺得隻是因為怕彆人泄露自己的行蹤,就要連小孩子也不放過的去滅口。
丹書上有讓普通人忘情的湯藥,一人一碗灌下去,事情就解決了。
顧驚白目睹全程,拍了拍他便宜爹的肩膀,這就是晉江同人文的主角特性了,很少有真的動手殺人的時候。
灌完藥,蘇樓就回家繼續收拾東西,準備帶著兒子跑路了。
顧驚白看著適應良好、反應迅速的蘇樓,突然有一種他還是輸了的感覺,怎麼能這麼快就想好下一步。
蘇樓自認為接收到了兒子的信號,決定也到了和兒子開誠布公的時候了。當然,他手上收拾東西的動作是不可能停的,多少影視作品裡都是因為廢話而耽誤了時間,他才不要上這種當:“您、您就是傳說中的物我聖君,走的就是那個……呃……”
“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是謂物我大道。”顧驚白解釋了一下他的道。
“對對對,這話好霸氣啊,不愧是物我聖君!”
“不是我想到的,是老子說的。”顧驚白去執行任務之前,就定好了自己要走的道,還有什麼會比道教師祖老子大大更適合的呢?“物我”是《齊物論》裡十分重要的一個篇章。
蘇樓穿越之前的世界並沒有老子,以為是這個世界的誰,因為不想讓自己在兒子麵前顯得很沒有文化,他隻能強行點了點頭:“對對對,老子嘛,我知道的。我也很喜歡他的,我以前總看他的書,真的,隻是一時忘了他說過的話。這人起名真個性啊,老子,非常祖安了,哈哈。”
顧驚白:……最有個性的是你們世界吧?有祖安文化,卻沒有老子。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物我聖君?”蘇樓見聖君這麼好說話,也就變得更加大膽了一點。
顧驚白搖搖頭:“最近才恢複記憶的。”
“哦哦。”蘇樓在心裡一推斷,差不多就明白了,他先穿越,兒子再覺醒疾醫。臥槽,我可真特麼牛逼大發了,我的聰明湯真厲害!
“= =不是聰明湯的原因。”
“……哦。”唉,果然想的有點多。蘇樓拿已經開始收拾衣服了,雖然他兒子現在有錢了,但他這個當爹的還是個窮逼啊,勤儉持家是他的本能,法袍可是很貴的,縫縫補補又三年,他是一件也不舍得丟下。兒子的衣服也不能丟,哪怕兒子以後不穿了,留著當個成長紀念也很好啊。
顧驚白也在幫蘇樓疊衣服,雖然他覺得很沒有必要,他們現在老有錢了,再次感謝葉掌門不遠萬裡來送靈石的情誼,感天動地!
“那個,既然兒子你,呃,我是說……”
顧驚白深深的看了眼蘇樓。
“我、我堅持要保留我當爹的權利QAQ”蘇樓其實心裡也是有點發怵,這可是聖君轉世啊,不可能不害怕的,可,他白天還有的兒子,那麼白那麼乖那麼可愛的兒子,不能就這麼在這個夜晚失去!他、他要據理力爭。
顧驚白……默認了:“我要叫顧驚白,不叫咕咕。”
“驚白,驚白。”蘇樓就是這麼好滿足,見顧驚白同意了,立刻開心了起來,“既然你都把這麼大的秘密告訴我了,那你爹我也告訴你一件事吧,其實我……”
顧驚白抬手,拿著折扇,輕輕打在了蘇樓的唇上:“萬物有靈,不可說。”
顧驚白猜到了蘇樓大概是準備坦白自己穿越的特殊經曆,但誰知道天道現在已經嚴格到了什麼程度呢?能不說最好還是不要說。
蘇樓感受著扇子冰涼的扇骨,不期而然對上了兒子一雙仿佛能夠看破世間萬物的眼睛,顫顫巍巍指了指頭頂,在接受到兒子肯定的信號之後,這才僵硬的點了點頭。這個世界好他媽可怕,等等,不對啊:“那兒子你和我說這些會不會……”
顧驚白沒具體解釋他的情況,隻是再次給蘇樓提醒:“有些經曆,過去的就過去了,天不知,地不知,我不知,隻有你可知,明白嗎?”
蘇樓不斷點頭,嗚嗚,有兒子的爸爸像個寶,幸好兒子告訴他了,不然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物我聖君上輩子的經曆蠻簡單的。”顧驚白決定還是給蘇樓簡單說一下,“先是作為顧家的天之驕子顧是,風光過一段時間,天道說他是最適合千錘百煉大道的人,結果這道卻差點害得他身死道消。後來,我就出現了,我幫他逆襲,與舊日師門、親友斷絕關係,轉修物我大道,開山立派,成就聖位,最後與魔君在渭水一戰,雙死。”
蘇樓在一邊聽著兒子第三人稱與第一人稱的轉變,有點亂,卻還是艱難的懂了。
他兒子的一生分為三個簡單:
1.受苦受難時,他叫自己顧是。
2.逆襲開始之後他就不再是顧是,而是鈕鈷祿.顧驚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