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的手術最終在天還沒亮的時候開始。
手術室門口有一盞燈,照在走廊上不太清楚。
沈喬打著哈欠,眼皮子都耷拉著,整個人頭朝後仰,靠著牆忍不住瞌睡。
醫院就這條件,大家夜裡都是這麼湊合的。
鄭重將要閉上的眼又睜開,手虛虛抬起來護著,生怕她一下子砸下去。
沈喬其實一直留意著外界,猛地坐起身說:“我不困。”
也不知道是在說服自己還是跟彆人說。
徐桂花忍不住道:“沒事,你再睡一會吧。”
她本來覺得自己的體力已經是一般,跟沈喬比起來還是好不少,她實在長得太瘦弱,尤其是睡著的時候不自覺縮著,更是隻有小小一團。
沈喬眨兩下眼醒醒神,趁這會功夫跟她商量道:“等下李勝搭車回去,我跟鄭重去買點東西,你自己可以嗎?”
又不是大手術,徐桂花道:“當然可以,其實我自己待著就行。”
她為增強說服力,道:“我奶去世之前在床上躺過半年,都是我看顧的。”
不過話出口,她又覺得這個類比多少有些不吉利,道:“總之沒問題,你們放心去吧。”
沈喬看她的樣子,放心說:“我給你帶午飯。”
徐桂花“嗯嗯”兩聲,赧然道:“錢票我回去給你。”
沈喬一樣沒推脫,這時候誰也不會白吃彆人的口糧,那是頂缺德一件事。
她想到這兒看鄭重,原來她也有很多原則,不過遇見他以後早就悄悄拋在腦後。
鄭重對她的信號全化為三個字,問道:“餓嗎?”
沈喬看手表,現在天才蒙蒙亮,離早餐還有一會。
她搖頭說:“等一下吧。”
幾個人說著話,手術室的門打開。
陳丹麵色仍舊不太好,卻已經能說上幾句話,道:“給你們添麻煩了。”
沈喬給她掖被子,說:“彆想太多,好好休息。”
陳丹心思轉著,因為麻藥說不出兩個字。
她虛弱地笑笑,反而有一種脆弱的美。
病房裡照例擠不下太多人,李勝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待在這,索性揣上剛跟沈喬借的十塊錢和票說:“我去買個東西就回去了。”
畢竟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兩次縣城,不管原來是什麼目的都得去一趟百貨商店才行。
他一走,沈喬可憐巴巴說:“我現在是身無分文了。”
她隨身有帶錢的習慣,但那是為以防萬一,不可能是全副家當。
鄭重覺得她原本劃在兩個人中間的線在變淡,但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們這代人還是相親居多,哪怕是處對象也很謹慎,因為那意味著一生的承諾,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是約定將來。
即使是沈喬憧憬著自由戀愛,對此的認知也是一輩子隻有一次。
在她看來,點頭的那瞬間就預示著她想要跟這個人共度餘生,是社會給她的約定俗成。
兩個人懷抱著共同的想法,有形無形上都更為親密。
這正是鄭重想要的,他解開口袋扣子給她看說:“都給你。”
估計就是怕丟東西,口袋做得極深,勞動的人穿什麼都不貼身,褲腿晃悠悠地也看不出什麼來。
但沈喬驚訝道:“這麼多?”
鄭重解釋道:“昨天要給你看的。”
本來要作為他買得起百貨商店裡頭東西的證據。
沈喬最近這一二十個小時事情滿滿,才反應過來說:“傻子。”
藝高人膽大,也不怕有人攔路搶劫,現在這種事可多得很。
鄭重默認下這個稱呼,畢竟他一向覺得自己不怎麼聰明,不過謹慎把扣子又扣上,說:“我保管,你花。”
不是舍不得給她,而是她看上去就是小偷最愛惦記的類型,畢竟花掉的錢和被偷的可是兩個概念,後者能讓一個勤勞能乾攢錢的人以頭搶地。
沈喬覺得挺有意思的,因為聽上去就像是有人掙錢有人花。
她其實一直挺想過這種日子的,試問誰不想沒有壓力的活著。
隻是那種因為全身心負擔在彆人身上而被放棄的痛苦還在眼前,她不能輕易讓自己重蹈覆轍。
所以她仍舊會積極參加勞動,但還是為這樣的話語而喜悅。
她再次發言道:“你自己這麼說的啊,那怎麼花就得聽我的。”
鄭重理所當然點頭,等兩個人到百貨商店好一會,才明白她這話的意思。
沈喬是挑了不少東西,但其中大部分都是給他的,看架勢是從頭到腳都要給他換新的。
鄭重原來那些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的東西,他自己也沒覺得怎麼樣過。
勤儉幾乎是刻在每個人骨子裡的,他對沈喬的舍得隻是建立在希望她開心和她值得上,對自己仍舊苛待。
然而他幾乎是剛想提出一些意見,沈喬就已經譴責道:“你要對我說話不算話嗎?”
大有原來你是這樣的男人的意思。
這話鄭重沒法輕易承認,他猶豫半天還是說:“是給你花的。”
這個“你”的意思,是花在她身上。
沈喬大剌剌拿著剛買的奶粉,說:“我也有花啊。”
鄭重嘟嘟囔囔道:“才五塊。”
僅占他帶出門的錢的十分之一。
沈喬在他手臂上拍一下,說:“已經很多了。”
要不是本縣自產的,賣得還要更貴些,大家隻舍得給孩子泡一點。
鄭重給她花五十都不嫌多,給自己五毛錢都肉疼。
他製止道:“我有衣服穿。”
爛布條子一籮筐,沈喬憋了好久,這會才說:“你那些還能撐多久?”
那簡直是不成樣了都。
鄭重本來還想犟一犟,但想想現實還是說:“要不找人做吧。”
買的都是布,這樣更省錢,隻是她會累,還是等於劃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