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什麼事?沈喬心裡悄悄嘀咕幾句,不過還是和鄭重說一聲,這才跟著售貨員走。
兩個人到僻靜處,售貨員說:“我叫白秀水,你怎麼稱呼啊?”
沈喬道:“我叫沈喬。”
白秀水微微點頭道:“是這樣的沈同誌,我最近也要結婚,家裡有一台舊縫紉機做陪嫁,但我想要台新的,你看我跟你換這張票行嗎?”
沈喬嘴巴微張“啊”一聲,問道:“怎麼換?”
那就是有門啊,白秀水神情有些高興,說:“舊的我賣八十,這張票你想怎麼換都行,供銷社除開大件我都有辦法。”
售貨員就是有這個權利,而且這樣光是縫紉機就能省下六十塊錢,沈喬很是心動說:“那我得看看是什麼樣的機子。”
萬一不好,她就虧了。
交易本來就是這樣,白秀水點頭道:“我們家就在對麵,我領你去看。”
沈喬道:“那我叫我對象一起。”
不然她一個姑娘家貿貿然跟著走,多少有點危險。
白秀水是無所謂,反正家屬院的保衛科一向儘責,她跟同事打過招呼,這才領著兩個人往自家走。
鄭重對此是沒有什麼意見,畢竟票是沈喬家裡弄來的,這是她的嫁妝,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他隻是老實在身後,看著前麵兩個姑娘談成一片。
沈喬跟白秀水是頗有話說,畢竟她們年紀相仿,正好都是結婚的時候,光是籌備就有一串話。
兩個人說著說著,在一處門前停下。
白秀水掏出鑰匙,邊開門邊說:“是七二年買的東風牌,還跟新的一樣,你試試就知道。”
沈喬還是懂一點縫紉機的,她停課那幾年在街道的小作坊踩過不少,她一看就知道,又試著在隨身帶著的手帕上縫出自己的名字,點頭說:“很好用。”
雖然是舊的,但隻賣八十塊已經是她占便宜。
白秀水也不意外,畢竟家家有點什麼大件都跟寶貝似的,他們家也不例外。
她說:“那你就是願意換了,是嗎?”
沈喬點點頭,說:“可以。”
又道:“不過我們要買的東西有點多。”
這個倒是無所謂,白秀水道:“都可以,外麵沒有的我去倉庫給你拿。”
這就是都不要票的意思,畢竟外頭一張縫紉機票已經值不少錢。
沈喬心裡琢磨著,說:“三斤棉花,一丈布,兩個臉盆,一個暖水壺。”
常年打算盤的人,心裡一過就知道是不是合算的交易。
白秀水笑得更加真誠,說:“你不占人便宜。”
沈喬心想,人跟人要建立良好的關係就是得從頭開始。
她說:“縫紉機已經很便宜。”
這倒也是,白秀水當時是生怕她不同意,一時情急才把價格定得更低,其實說完也有幾分後悔,這會說:“你要紅布嗎?”
曆來這種東西都是很稀缺的,沈喬也想結婚的時候有紅衣服穿,不過還沒弄到,驚喜道:“有嗎?”
要是彆人來買肯定是沒有,白秀水道:“是我給自己留的,可以分你點。”
這就是認識個售貨員的好處。
沈喬原本的計劃是根據有多少票來的,這下子是放開手腳,簡直是滿載而歸,哪裡還顧得上去什麼書店。
一直到日頭西斜,兩個人才推著借來的車走在回家的路上。
說是一起推,其實都是鄭重出力,他扶著車把手,不僅腳步不見疲憊,還說:“你要不要坐上來?”
沈喬尋思自己再瘦,估計也有個八十來斤,這上頭已經有縫紉機了,要是再加上個人還得了,說:“我不累。”
她真的不累,隻覺得這一天沒白出門,畢竟這樣少花錢多買東西的機會可不是天天有。
鄭重看她的喜悅,沉默片刻說:“以後給你買新的。”
他沒說是什麼新的,沈喬卻已經明白,說:“能用就行,新的舊的都一樣。”
當然,在眼下的條件對她來說是這樣,稱不上有什麼遺憾的地方。
鄭重也明白答應交換是最好的選擇,畢竟過日子總是要從實際出發,但他一個人的時候可以接受,兩個人的時候卻覺得無法輕易點頭。
他從前沒有什麼欲望,隻有掙工分和活著而已,這是有生以來頭一次想著,自己應該再厲害一點。
沈喬沒想那麼多,於她而言這一茬已經過去,隻看得到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她心裡計算著,說:“結婚前我都不去上工了,要把所有東西都做出來。”
新被單、新衣服、新鞋子,這些本來是要買的東西,因為遇上白秀水有更劃算的選擇。
鄭重擔心道:“來得及嗎?”
就他所知,做這些是件辛苦又麻煩的事情,還很耗眼睛。
沈喬信心滿滿說:“縫紉機很快的。”
機器總是有優於人的地方,她需要做的隻是剪裁而已。
鄭重還沒怎麼見識過,想起來她剛剛在手帕上縫出自己名字的樣子,覺得她一定很擅長,說:“你很厲害。”
大隊人連縫紉機都沒怎麼見過,更彆提好好使用它。
提起這個沈喬還是有幾分得意的,有來有往道:“你也很厲害。”
這麼大的力氣,看上去就很了不起。
說來奇怪,大隊人很需要力氣,卻又從某種程度上看不起隻有力氣的人,覺得十有八九不大聰明,鄭重記得自己小時候再賣力乾活,大人們都隻會說:“這樣也好,以後餓不死。”
他從小就聽得出來,跟對哥哥的誇獎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
所以他從不以此為傲,隻覺得是再普通不過的,說:“你才是。”
沈喬戳他一下說:“你又來了。”
又開始說自己不好,她聽著不是滋味。
鄭重被她糾正過來,喃喃道:“我很厲害。”
到底不好意思大聲說出來。
沈喬其實也不太懂自己為什麼對某幾件事那麼執著,她說不出太多道理,卻知道這樣才是好的,趁著四下無人在他臉頰上親一口,說:“沒錯,以後都要這樣說。”
鄭重舔舔嘴唇,不由自主想起即將要結婚這件事。
他對某些事隻是模模糊糊,因為年輕男孩子都是靠湊在一起相互交流,而他並沒有這樣的渠道。
但他又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人,在乾活之外仍舊有生出遐想的力氣和對象,尤其是最近,那些念頭擾得他幾乎夜不能眠。
他握著車把的手不自覺更加用力,好像要把它們掐斷。
沈喬注意到他手上的青筋,說:“很重嗎?”
鄭重心思全不在這上頭,隻說:“好想快點結婚。”
說話的尾音像是消散在風裡,又像是潛藏著其它的意味。
沈喬伸出手,莫名不敢看他的眼睛,側過頭說:“很快的。”
再過四天,他們就是名副其實的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