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講義平常是個不吭聲的人,家裡的一切他也很少插手,大兒子鄭俊峰去勞改,他就老老實實扛著鋤頭去上工,好像發生什麼都無所謂。
不過他也是要麵子的人,被親弟弟說誰也管不了,心裡就不高興。
說來也奇怪,李紅娟彆看在外麵耀武揚威的,在很多事情上還是以男人的意思為主。
好像甭管對家有沒有什麼貢獻,隻要是個男的就能說了算。
李紅娟得到授意,第二天就把沈喬攔在路上,準備跟她說兩句話。
她的目的也很簡單,那就是為了膈應人,一張嘴簡直是叫人皺眉。
她道:“你不會真的以為自己能考上吧?”
在她看來,那能上大學的可都是人中龍鳳,萬中無一,要是隨便誰都能上,也就顯得不稀奇了。
說真的,沈喬對自己的成績還是挺有信心的,她知道自己不會特彆突出,但有把握的題目也不少,覺得上個大學應該是沒問題。
但她不會在外頭四處宣揚,畢竟人都有萬一,即使是在看不清自己的人麵前,也還能沉得住氣,她道:“反正我考上有個好工作的話,不會被抓去關。”
這是諷刺現在還在勞改的鄭俊峰,這簡直是李紅娟的心頭大恨,她道:“都是你害的。”
要不是沈喬好端端的說什麼自行車,俊峰怎麼會挪用公款。
沈喬可不是隨便往自己身上攬責任的人,她道:“壞人就是壞,有罪就是有罪,這隻能證明他人就是有問題,跟我可沒關係。”
更何況有關係,也是鄭俊峰欠鄭重的,這就是他的報應,天理昭昭啊。
李紅娟聽不進去這些,她隻堅定自己願意相信的,說:“我等著看你能有什麼出息。”
沈喬從沒覺得自己將來能成為多了不起的人,不過該逞強的時候還是要說:“那等著吧。”
李紅娟看著她明豔的臉,一股名為嫉妒的火焰衝上心頭。
她把人生走到這一步都歸結於沈喬,心想自己過不好也要讓她不好,說:“你絕對上不了大學。”
什麼意思啊這人,居然語帶威脅。
但沈喬最不怕的就是這個,她說:“你還記得當年為什麼所有姓鄭的人都要幫忙把事情往鄭重身上推嗎?”
因為鄭俊峰是出息人,老鄭家絕不容許他身上有任何汙點,李紅娟再怎麼樣都聽出意思來,知道她是說自己決沒有機會動什麼手腳的。
確實沒有,家族對他們上一輩人來說更有束縛力,除非是抱著永遠離開這裡的決心,否則誰也不要輕易跟大家對著乾。
李紅娟沒有這個勇氣,她連大隊都很難跨出去。
於是她麵色鐵青,惡狠狠瞪一眼站著的黑尾說:“看什麼看,沒爹養的。”
連對孩子都這麼刻薄,沈喬反諷道:“你在城裡的孫子孫女都改姓了,估計也是當爹死了。”
成分看三代,雖然時不時有平反的消息傳來,但鄭俊峰可沒有這樣的機會。
李紅娟隻有兩個兒子,他們這樣重子孫後代的人家,對這件事彆提多上心。
當然了,再怎麼在意,她是一次都沒打過沈喬肚子的主意,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不可能。
她手哆哆嗦嗦著沒能說出話來,大概不知道從哪罵起,索性說:“你也生不出來。”
沈喬最近壓根不急在這件事情上,覺得孩子大概也在找更好的機會來這個家。
她不無尖刻道:“嗯嗯嗯,你會生,生百八十個也不頂用。”
李紅娟氣得差點倒仰,沈喬已經拽著黑尾走,後知後覺在孩子麵前說這些不大好。
但黑尾是在大隊土生土長的,耳濡目染之下真是會說話開始就會罵娘,完全不覺得沈姨姨說話難聽,反而歎息道:“姨姨不會吵架。”
在小孩子眼裡,罵得越難聽的人越會贏。
沈喬自覺是大獲全勝,在他光溜溜的腦袋上薅一把說:“傻孩子。”
黑尾覺得自己才不傻,顯擺說:“我知道1+2=3。”
往前幾年的教育一直沒跟上,像黑尾這麼大的孩子都是滿地瘋跑,隊裡壓根沒小學,連掃盲班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過據說明年會辦起來。
沈喬這幾天乾活的時候教過他一點,毫不吝嗇道:“那你真聰明。”
黑尾黑黝黝的小臉上笑出大白牙,樂顛顛往家裡跑,還沒進屋就大喊道:“媽媽媽,爺爺爺爺爺爺。”
就這麼一個孩子,不知道能給人多少活下去的勇氣。
劉巧妹腿腳不便利,扶著牆出來說:“回來啦?”
黑尾“嗯嗯”兩聲,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分錢來說:“姨姨給我的。”
這錢拿著其實是受之有愧,劉巧妹知道人家是特意照顧他們這一家子。
但她的日子要是沒有這樣的搭把手早就過不下去,歎口氣說:“他們都是好人。”
黑尾當然是知道的,彆看他年紀不大,人情世故已經通曉大半,像是抱怨一樣說:“講義婆婆還罵姨姨了。”
這是本地的叫法,長輩們在孩子眼裡都是隨男人稱呼,以至於他們都不知道姓名。
劉巧妹平常都不太愛摻和這些事,隻想關起門來過自家的日子,不過這會說:“吵得厲害嗎?”
黑尾反正覺得沈姨姨挺委屈的,說:“都沒吵贏。”
人家是能考大學的人,對上李紅娟這種潑婦能有什麼好說的。
劉巧妹手在兒子的腦袋上輕輕摸著,說:“那下次你幫幫她。”
黑尾眼睛蹭地亮起來,說:“我能罵大人嗎?”
按理本來是該不能的,但劉巧妹還是知道感激兩個字要怎麼寫,點點頭說:“隻能罵她。”
黑尾擼起袖子,有幾分雄赳赳氣昂昂。
當然,他這會也沒想到,這個機會來得那樣快。
作者有話要說:晚點還有一更,十點之前,儘量會早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