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李紅娟母女倆都在躲著沈喬走。
沈喬對此還是挺高興的,不過更讓她高興的是收到錄取通知書。
那是正月初四,夫妻倆都不在家,去公社看電影兼買東西,一直到日落時分才在返家路上。
風呼呼地吹著,沈喬忍不住打噴嚏,裹緊自己的大衣,又用圍巾多繞一圈。
鄭重看她的樣子,想脫自己的外套給她穿。
動作到一半沈喬就發現,說:“給我我也穿不進去。”
她穿的那叫一個厚,往哪個袖子塞都進不去。
鄭重想想也是,不過說:“可以披著。”
多少也讓人暖和點。
沈喬沒好氣踩他一下,說:“穿好吧你。”
又不是鐵打的,能不能知道愛惜自己幾個字怎麼寫。
鄭重知道再下去又得挨罵,索性不提,眼看著日頭昏昏,路上沒什麼人,把她的手揣進自己兜裡說:“這樣暖和一點。”
沈喬是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怎麼樣都沒用,睡覺的時候都總是死死扒拉著他,為的就是汲取溫度。
鄭重不知道為她多發愁,說:“到時候你多帶床棉被去學校。”
說完又覺得自己不該提,因為錄取通知書到現在還沒來。
趕在正月前,已經好些人陸陸續續收到通知書,包括知青點的李勝和李麗雲,人家兩個還都是外省的學校。
而沈喬報的全是省內,按她自己覺得應該更快才對,卻遲遲沒有音訊,整個人白天夜裡就要長籲短歎兩聲。
這會也差不離,勉強說:“實在沒有就再考一回,咱倆還可以讀一屆。”
說得再好,也掩蓋不了那些失落。
鄭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得一個勁重複說:“會來的。”
安慰的話,沈喬已經聽得太多,還是扯起笑說:“說不定今天就來。”
她這話雖然說得沒幾分底氣,但老天爺終於肯眷顧小兩口一回。
人還沒到家門口呢,就有好些人說:“小沈,還不快去找大隊長,你的通知書到啦!”
隊員們的眼神跟看狀元似的差不多,爭相恐後道:“還是什麼大學呢,不是大專。”
今年大隊考上的有六個,其中有三個是中專,兩個是大專,本科隻有沈喬這麼一個。
當然了,大家也不大懂得其中的區彆,是大隊長嚷出來他們才知道的。
沈喬聞言鬆口氣,心裡又高興得不行,因為按工資製度,畢業的時候本科生和大專生就差一級。
她喜氣洋洋道:“謝謝啊,那我先找大隊長去。”
兩個人朝大隊長家走,到半道又有人說:“小沈啊,大隊長在辦公室呢。”
叫得都很親熱,看來大家也是覺得通知書到手才算板上釘釘。
沈喬偷偷說:“有點太熱情了。”
他們倆以前在大隊可不算受歡迎,像今天這樣逮誰誰跟打招呼的還是破天荒。
鄭重當年就已經明白世事有多現實,這會一點也不驚訝,反而在心裡更堅定自己一定要考上這件事。
他牽著沈喬的手不知不覺用力,換來她的回眸一笑。
那是一雙隻看得到他的眼睛,任誰看都知道全是愛意。
鄭重笑道:“今天來不及殺雞了。”
這種喜事,不慶祝一下怎麼行。
沈喬知道他說的是哪隻,畢竟她已經是惦記很久,這會說:“明天一大早就宰。”
中午之前,她必須吃到大雞腿。
鄭重點頭應下來,兩個人說著說著到大隊部。
鄭衝吧看到他們夫妻就抱怨說:“不待在家,還四處亂跑。”
他這都去好幾趟,就想著看沈喬的錄取通知書是什麼樣,到底是什麼專業,咋找也找不著人。
沈喬不好意思道:“等得心煩,出去散散心。”
這倒也是真話,夜裡頭有時候都猛地坐起來發呆。
鄭衝吧還替他們著急呢,說:“那你趕快看看這個。”
那是一個印有學校名字的信封,浦化師範大學四個字躍然其上
沈喬其實首選就是這個學校,這會也算是得償所願,她小心翼翼地打開,看到錄取專業更加鬆口氣,說:“是教語文。”
往前幾年,做教書匠其實並不是件好事,但眼瞅著恢複高考,大家都知道以後會不一樣。
而且文科能報的專業本來就比較少,這已經算是其中最好的選擇。
鄭重替她高興道:“你本來就想學這個。”
沈喬那真是點頭如搗蒜,興奮道:“太好了。”
她都有點語無倫次,半天才記得說:“大隊長,實在不好意思啊,今天給您添麻煩了。”
鄭衝吧哪裡在乎這些,隻是摸著她的通知書說:“好,好啊。”
他表情感慨萬千道:“以後就是你的康莊大道。”
人到這個時候,都喜歡憶當年。
鄭衝吧想起來說:“你來大隊那年,是多大來著?”
沈喬對這些向來記得清楚,答道:“十五,今年二十三了。”
當然,前幾天還是二十二,可這不是過年了嘛。
二十三的彆看不大,但擱隊裡好些人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
鄭衝吧眼神在他們夫妻之間移動,覺得他們現在還沒有孩子也不知道算好事還是壞事,不過他不想做壞人,道:“時間真快啊。”
可不就是快,沈喬走在路上回望大隊,說:“正月二十就得走。”
浦化是本省省會,隻要到公社就能坐火車,前前後後算起來要一天,已經不算太遠。
可是距離是一回事,心裡又是一回事,沈喬道:“等你也考上,這裡就會變成故鄉。”
變成一年一次,或者幾年才能回來一次的地方。
鄭重知道一切都前提都是自己,說:“送你到學校後,補習班也開學了。”
他到時候得住到公社中學去。
沈喬肩膀不由得垮下來,撒嬌地在他懷裡扭來扭去說:“我舍不得你。”
彆看結婚沒多久,這個人卻幾乎已經成為她生活的很大一部分,想想兩個人要分開,都顯得可憐巴巴的。
鄭重有千百句話想叮囑她,想想說:“三餐按時吃,要花的錢就花……”
絮絮叨叨一長串,跟他平時的樣子完全不相符。
沈喬好笑道:“咱倆認識以來,還是頭回聽你說這麼多字。”
鄭重自己一愣,說:“好像是。”
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會有這麼多放心不下,真是越想越舍不得鬆開手。
但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那是於當下痛苦,對兩個人的將來大有裨益。
他道:“我一定會考上的。”
沈喬害怕他給自己太大的壓力,說:“你才是,要好好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