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離開(1 / 2)

說真的,沈喬其實也沒有太多時間管彆人在想什麼,因為她實在太忙。

和隻有她一個人在外頭念書的時候不一樣,現在住的這個家以後注定不會有太多時間停留,那麼很多東西就需要處理。

零零碎碎的那些還好,叫人愁的是縫紉機。

因為買的時候是用來做嫁妝,要按老規矩的話隻有落魄人家才打嫁妝的主意,可是放著又怕生鏽,畢竟機子一年到頭總得踩幾次才轉得動,而且想著有個大件這麼放著,又覺得買回來不用虧得慌,跟這錢被撒海裡差不多。

沈喬是思前想後不知道怎麼辦,最後還是鄭重幫忙下的決定。

其實買的時候,他就一直惦記著將來給家裡添的全新的,而不是這個人家用過的。

結婚嘛,大家總願意什麼都是新的,鄭重覺得這婚她已經是結得虧,說:“以後買新的。”

還得是最貴的蝴蝶牌,雖然要兩百多呢。

沈喬想想也有道理,畢竟他們以後不管在哪裡定居,這樣的東西都是不好帶來帶去的。

她點頭說:“行。”

又說:“那我問問衝嬸吧。”

隊裡買得起的人家也就這麼一戶,不然就得弄到公社去,路上還要再折騰。

鄭重把這些事都交給她處理,隻對著地上的籮筐說:“拿到五叔公家嗎?”

沈喬裝了一筐的東西,多數是鍋碗瓢盆,這些放著其實也是不會壞的,不過他們心裡都知道,以後即使是回來也不會住太久,還不如送給更需要它們的人。

她道:“對,你小心點彆弄碎啊。”

鄭重背著筐,手上還有一摞舊書是給黑尾的課本,這孩子九月份就要去上小學。

他走在大隊裡,目光隻盯著眼前的幾寸地,冷不丁出現的人影才停住。

鄭月香看著這個弟弟,覺得既熟悉又陌生,兩個人的排行是上下連著的,曾經比一母同胞的其他人都更加親密。

正因為這樣,所衍生出來的怨好像也更強烈。

鄭重沒有片刻猶豫,打算逃過她往前走。

不過鄭月香就是奔著他來的,開口說:“粽子。”

其實這個小名,還是她叫起來的。

鄭重一時恍惚,半晌還是假裝沒聽見,他並不擅長處理這種局麵,心裡甚至覺得永遠不相往來是最好的,為什麼每個人都要打擾他呢?

鄭月香已經有點上火,但還是忍住說:“恭喜你考上大學。”

這句話,鄭重最近聽得太多,平淡道:“謝謝。”

說完仍舊想走。

鄭月香終於沒忍住道:“我在跟你說話!”

鄭重忽然想起來很多年前自己從家裡搬走的那天,姐弟倆之間其實有過短暫的對話。

他那麼絕望地看著力證自己才是陳佩要找的“心上人”的二姐,說:“為什麼?”

鄭月香是怎麼說的呢?

她說:“粽子,大哥是中專生啊。”

就因為鄭俊峰在讀中專,就因為他有光明前途,世上種種的不幸都得降臨在鄭重身上。

即使那在很多人眼裡隻是件小事,是個可有可無的罪名,於他而言卻是來自最親的人的背叛。

鄭重臉色不變說:“我不理你。”

不是小孩子鬨彆扭的那種氣話,而是實實在在的不想理會。

鄭月香片刻怔忪,大概是從小這個弟弟沒有拒絕她的請求,即使是這麼多年沒說上過話,她也下意識地覺得他還是那那樣。

她是真的覺得委屈,說:“你現在不是過得很好嗎?”

既然日子過得不錯,何必再去追究從前的事,人都發達了,寬容一些也是名聲。

鄭月香想得輕飄飄,完全忘記當年才十二歲的人離家在外遭受到多少。

鄭重隻覺得荒唐,憤怒再一次襲來。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以為自己已經沒有這樣的情緒,但這會說:“是很好。”

他其實也知道讓人難受的方法,說:“我要去上大學,我有光明未來。”

鄭月香臉色有些僵硬,想到家裡男人就歎口氣,尋思明明是念過書的人,怎麼比文盲還不如,連著兩年都沒考上。

她尷尬道:“是啊,所以你看,你的複習材料能不能給你姐夫。”

姐夫?

鄭重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說:“不能。”

他手上的那些,幾乎都是沈喬費心搜羅來的,他可是打算好好放起來,有人出錢買他都沒舍得賣,更彆提是給劉潘文。

鄭月香當然想過他會拒絕,甚至覺得被拒絕是正常的,來之前已經給自己做過好些心理建設。

但人常常把自己想得太大方,她本質上可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她也不知道是羞還是怒,說:“不要就不要。”

鄭重居然有一種快感,但這種斤斤計較有悖於他受到的教育。

他想想還是說:“嗯,你以後也不要再跟我說話。”

大家一輩子不要再糾纏,各過各的日子就很好。

鄭月香狠狠瞪他一眼,到底轉身就走。

鄭重這才鬆口氣,私心裡覺得自己還是少遇見這種事的好。

當然,沒過幾分鐘就有叫他更為難的事情。

劉巧妹彆看腿腳不便,身手還是靈活的,眼看他送來的東西,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鄉下哪有什麼用不上的,一針一線可都是錢,她哪能收這些。

不過鄭重也有可以應對的方法,把筐卸下來撒腿就跑。

劉巧妹哪能敵上他的速度,站在原地跺腳說:“黑尾,你快給你粽子叔送回去。”

黑尾雖然才八歲,不過人情世故上已經很通達,說:“沈姨姨肯定會再送過來的。”

那也不能就這樣收下啊,劉巧妹道:“還是我跟你去。”

這種事,叫個孩子也不合適。

黑尾正愛惜地摸著書本,站起來拍拍灰說:“媽,你做點包子吧。”

好端端吃什麼包子,又要白麵又要肉的,劉巧妹說:“不年不節的。”

黑尾小大人似的歎口氣說:“我是說,給我粽子叔他們送過去。”

對對對,是該送點什麼做回禮。

劉巧妹回過神來,心想收下也不是不行,她欣慰地摸摸孩子的頭。

黑尾彆看有時候孩子氣得很,這會目光中全是堅毅道:“我也會努力讀書的。”

真是有這麼個兒子,劉巧妹覺得自己死了都值,手抬起來掩飾地在眼角擦一下沒說話。

她是老派人,不會當著孩子的麵說什麼貼心話,對著彆人還是有幾句可以炫耀的,尤其是過幾天在沈喬麵前。

沈喬本來是跟她推讓香噴噴的肉包子,聽見這段說:“黑尾是個好孩子,你的福氣還在後頭。”

又說:“等他識字了,有什麼事隻管給我們寄信。”

大忙肯定是幫不上,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還是要照顧的。

劉巧妹倒是應下來,知道以後肯定有需要他們夫妻的地方,畢竟人活在世上怎麼可能沒有意外。

因此她覺得更要好好維護這段關係,不管是出於感激還是其它的,說道:“我們也沒什麼值錢的可以給你們,就這幾個包子帶著路上吃吧。”

糧食就已經是最珍貴的東西,沈喬見推不掉,隻得收下來,心裡卻惦記著回學校以後給她寄點什麼。

劉巧妹也在想著她要走的事情,感慨道:“下回回來就得過年了吧?”

這可有點說不好。

雖然住在學校有種種不方便,但可見的回大隊麻煩也不少。

沈喬沒有正麵回應,隻道:“到時候再看看吧。”

劉巧妹聽這話音,也覺得自己說錯話,尋思自己要是鄭重的話,估計恨不得離大隊十萬八千裡遠。

她道:“其實跑來跑去的也折騰。”

話題轉得怪生硬的,沈喬心想這也是個不擅長交際的,怎麼能生出黑尾這樣的兒子呢,真是怪哉。

她順著講些彆的,等人走跟鄭重說:“黑尾不像她媽。”

確實不像,鄭重帶出三分憂傷說:“像他爸。”

說起黑尾爸,那就是鄭重以前唯一的朋友。

沈喬懊惱地想著自己不該提的,抿著嘴有些不安。

其實已經是好多年的事了,時間卻是很大程度能讓人忘記一切,

鄭重隻是感慨於自己終於要離開大隊,說:“我答應過他,幫他好好照顧家裡。”

那是少年人之間的承諾,他這麼些年一直沒敢忘。

沈喬當然願意在能做到的程度上成全他的義氣,趕緊說:“我會請大隊長幫忙的,以後我們也多寄點東西回來。”

鄭重在隊裡也就這件事最放不下心,覺得這樣的安排就很好,說:“謝謝。”

說謝謝也太見外了吧,沈喬抱臂說:“我生氣啦。”

鄭重自覺食言,趕緊哄她說:“是我說錯話了。”

這種時候,看著又挺能言善辯的。

沈喬好笑道:“知道就好。”

又拍拍自己坐的位置旁邊,說:“再看一看這個家吧。”

等下就要去火車站,下次回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鄭重讓她靠在自己肩上,兩個人一起看著房梁。

於他而言,這很長一段時間是他的避風港,他此時看著隻覺得往事曆曆在目,指著說:“我搬進來的時候,這、這、這、這都會漏水。”

按他這個指法,不就是四處都在漏水嗎?

沈喬心疼道:“那怎麼住人?”

住是能住的,運氣好沒趕上雨季。

白天上工晚上修修補補,到底能遮風避雨。

鄭重無意贅述自己的太多不幸,語氣也平淡得像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他既不怕吃苦,也很能吃苦,或者說他們這代人幾乎都是這樣。

他道:“可以的。”

又感慨道:“我隻是沒想到你也會住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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