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昌爽快地說道:“這有何難,等到了地方,周君自可隨意翻閱!”劉昌暫時沒搞什麼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現在識字率還是太低了,所以先用了蠟紙印刷,這玩意技術含量並不高,但是成本低啊,找幾個人刻蠟紙,放到手搖油印機裡麵,印刷個幾百份問題並不大,至於說油墨容易沾在手上的問題,那也不用考慮,他們印刷出來的東西是要裝訂成書籍的,隻要不在書籍上寫字,光是看書,不會有多少油墨汙染的。想要做筆記,自己再裝訂一本本子嘛!
劉昌這邊專門找了人刻蠟紙油印裝訂書籍,效率雖說低了點,但是可比抄書強多了,這年頭的書籍字數也很少,一卷有個幾千字就不錯了,也就是說,用蠟紙印刷的話,也就是幾張紙的事情,工作量並不算大。像是周毅要看的書就是劉昌“增補版”的《天工開物》、《農政全書》之類的工具書,裡麵加上了劉昌想要加進去的一些東西,當然,這些書籍是嚴格保密的,刻印蠟紙的人並不識字,是專門負責雕花的工匠,他們能輕易在各種木器上雕花,自然能很快掌握刻寫蠟紙的工藝。對他們來說,如今的工作可比以前輕鬆多了,而且工錢也很高,他們所需要的無非就是不要對外說他們是做什麼工作的而已。
對周毅,劉昌存了勢在必得之心,墨家在中原幾乎沒有存在的土壤,而劉昌是真的需要大量理工科的人才,雖說聽周毅的意思,除了他已經過世的老師,他並不知道其他墨家門徒的存在,但是,這個時代,作為精英階層,他們的消息來源是非常廣泛的,隻要周毅或者說某墨家門徒在遼東得到重用的消息傳出去,那麼,自然會吸引一幫技術人才過來。
周毅還沒來得及先去參觀內府中的那些工坊,就先被琅嬛書院裡的書籍給迷住了,他第一時間就去找之前劉昌說的《天工開物》,剛剛一翻開,頓時就像是打開了新天地。
《天工開物》可是工業革命開始之前的工藝百科全書,那時候資本主義已經萌芽,其中的許多東西,即便是在工業革命時期也有著非常重要的指導意義。這會兒拿到周毅麵前,那真的可以說是降維打擊。
周毅看著封麵上宋應星的名字,簡直是匪夷所思,這等賢人,竟是半點名聲都沒有聽說過,而且,這樣一篇煌然巨著,真不是閉門造車就可以寫出來的,怎麼可能在世間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呢?他忍不住又翻看了一下旁邊那本《農政全書》,其中的許多耕作方式還有農具同樣他聞所未聞,甚至裡麵許多作物,他也沒見過。
這讓周毅很是茫然,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劉昌見周毅拿著書本,看起來簡直有些瘋魔一般,也沒有打擾他的意思,他乾脆找了個地方,自個也抽了一本書,隨意翻看起來。
好半天,周毅才回過神來,就這麼短短半天時間,周毅看起來像是幾天沒睡一樣,但是眼睛卻亮得出奇,他起身對著劉昌深深下拜:“大□□來之前,還極為自傲,如今一看,毅簡直便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還請大王允毅翻閱這些書籍,毅不才,願為大王效犬馬之勞,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劉昌扶起周毅,溫言說道:“君言重了,這些書籍也是寡人偶然得來,這等先賢之智,正該傳承下來,才好造福天下!”
“大王仁厚,毅感佩至極!”周毅這會兒看著劉昌,簡直覺得劉昌背後似乎有光芒萬丈,一時間心旌動搖,隻覺自己總算是遇上了明主,此身所學,不至於付諸流水。
周毅的到來開了個好頭,沒過多久,陸陸續續又有一些人過來了,這些人同樣都是在大漢不得誌的一批人。大漢建國的時候,上位的除了極少幾個張良這樣的老牌六國貴族,其他的多半都是土包子,尤其是劉邦那些豐沛故人,蕭何曹參隻是小吏出身,雍齒倒是縣令,結果這位得罪了劉邦,最後劉邦捏著鼻子給他封了個汁方侯,這就跟頡羹侯一樣,就是個典型的侮辱性的爵位,因此,雍齒顯然是不可能得到重用的,隻能在家胡吃海塞,祈禱著老劉家早點忘掉當年的那點舊恨。
這幫人自個沒什麼學問,很多也對學問不屑一顧,畢竟,當初那些什麼貴族,什麼學者,多少高高在上的人,在戰亂之中,死得毫無尊嚴可言,就像是後世許多暴發戶,發財之後,就覺得讀書有什麼用,大學生還不是給我打工,被我馴得跟狗一樣。這些人許多也有這樣的想法,另外一些人呢,覺得天下初定,又覺得當年秦國之所以一統天下沒多久就徹底崩潰,主要還是因為秦法嚴苛,而且天下剛剛平定,民生凋敝,經濟蕭條,所以,需要與民生息,黃老學說自然成了主流。
黃老學說彆看口口聲聲說什麼法無禁止則不糾,實際上,各個學派之間,其實是有著很大的競爭關係的,像是楊朱之學和墨家之學,算是各個學派的公敵,法家也就罷了,他們最習慣的就是做天子的鷹犬,他們尊崇的法不是刻在竹簡上的法條,而是天子的想法,所以,隻要他們不想著充老大,黃老倒是不介意拉過來做個小弟,起碼有些臟事有人能代勞,但是儒家嘛,彆看孔子當年在老子那裡求教過,但是,黃老一派對儒家其實是不感冒的。另外還有其他一些學派,在這個無為而治成為主流的時代,是不怎麼受歡迎的,比如說縱橫家。
縱橫家如今是真沒多少用武之地,總不能讓他們在各個諸侯國挑撥離間吧,那不是唯恐天下不亂嘛!至於說匈奴,那就是一幫野人,在大漢沒有足夠實力支撐的時候,想要跑到匈奴那邊去搞什麼合縱連橫,那是嫌命長了。何況,也不是所有的縱橫家都有蘇秦張儀那樣的本事,所以,縱橫家在大漢地位很尷尬,隻能給一些貴族做門客,大多數時候都無所事事,出的主意很多時候也不奏效,這自然很難引起主家的重視。
這些人就是一幫唯恐天下不亂的,他們雖說也沒搞清楚遼東是個什麼情況,但是他們覺得遼東小國林立,所以這邊倒是有些施展的餘地,因此,一些人琢磨了一番,就直接過來了。
劉昌根本不在乎這些人是什麼學派,這年頭,凡是讀過幾本書的,都算是這個時代的精英了,他壓根不挑剔,何況,以後用著他們的時候多著呢!他既然不想要困守在遼東這裡,還惦記著長安的位置,如此,自然得經常顯露自己的肌肉,叫劉恒知道,自己有隨時掀桌子的能力,劉恒又不是那種“我死之後,哪管他洪水滔天”的性子,到時候,兩個人裡麵肯定有一個要妥協的。
劉昌也是乾脆,在那幾個縱橫派的人麵前,劉昌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身份,慢條斯理地說道:“諸君遠道來此,應該也聽說了寡人的身世了吧!”
這些人過來之前,隻聽說是遼東在招賢納士,還以為是朝鮮,結果到了地方之後,發現朝鮮早就是過去式了,稍微一打聽,就知道這個新冒出來的遼王的身份,一個個都麻爪了,要不是已經到了地頭,有幾個都有掉頭就走的衝動。不過有道是富貴險中求,何況,這事聽起來危險,但是仔細思量一下,這裡頭有許多可操作的餘地。
彆的不說,劉昌這個身份肯定是真的,如此,長安那位天子對這個長子難道真的就沒有半分血脈親情?原本的庶子能被封為太子,結果早早就被封為王太子的嫡長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難道連這點生機都不給他嗎?
如此一來,遼東這邊就是個絕佳的地方,長安那邊鞭長莫及,說是藩國,實際上與外藩無異,進可攻退可守,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這些人或許學問良莠不齊,但是心思都還算是玲瓏,真要是那等駑鈍的,也學不了縱橫家的學問。諸子百家裡頭,儒墨兩家曾經是門徒最多的,儒家是因為有教無類,隻要出一點束脩,就能去讀書,而墨家墨翟本身就是平民,墨家的傳播也是紮根基層,他們的門徒有受到感召的貴族,但是更多的還是底層平民出身,因此在戰國時期有著很大的影響力。而其他各家,對於門人的要求就比較高了,你達不到要求,那是彆指望入門了。
縱橫家這些年,在朝堂上一直不得意,才多招收了一些門徒,純屬是有棗沒棗打一杆子,免得斷了傳承,但是光是招收門徒,卻沒辦法給門徒帶來相應的前程,再這麼下去的話,願意加入縱橫家的人就不會有幾個了!跑到遼東來的這些人就麵臨著這樣的問題,年輕一點的做不出改換門庭的事情,但是不改換門庭,卻又沒有前程,他們也不知道能夠堅持多久;年長一些的,也到了可以收徒的年紀了,偏偏大家對於他們的學問半點不感興趣,這讓他們都很是茫然失落。
如今搞明白了劉昌的身份,以他們的智慧,更是猜出劉昌能高居遼王之位,使了什麼樣的手段,這就很符合縱橫家的胃口,戰國那會兒,是縱橫家大放異彩的時代,弱者扯虎皮拉大旗,各種危言聳聽,強者言語恐嚇,如此合縱連橫,一言能當千萬兵,一個使者就能為自己所在的國家要來大片的土地。而如今的遼國,正處在一個微妙的時期,哪怕是最駑鈍的,這會兒也知道,他們的用武之地來了。
果然,劉昌之後便說道:“既然諸君知道寡人的出身,那麼也該知道,寡人之所以來遼東立足,實在是在中原沒有立足之地了!若是寡人如今還是獨自一人,那麼,不管是找個地方隱居,還是乾脆出海遠行,都是無所謂的事情!但是如今,寡人也身負萬民之望,卻是不能再為人魚肉了!寡人有意遣使朝貢長安,諸君以為如何?”
其中一個年長一些的縱橫家門徒站了出來,他叫孫良,這位是富商人家的子弟,要不然也供不起他讀書,隻是先是生意失敗,家業敗落,父親因此鬱鬱而終,他又不是長子,被兄長隨便分了點家產攆出家門,他得了師門長輩的舉薦,去給某關內侯做門客,對方本來也就是開國功臣裡頭的邊緣人物,一直以來也小心謹慎,壓根不露頭,他這個門客直接被對方當賬房使,他也是無處可去,也隻能留在那裡做個賬房,原本以為自己半輩子所學要帶進墳墓裡頭了,卻遇上了這樣的機會,他這會兒也不謙讓那些不熟悉的同門了,直接出列表示:“大王,某以為,此事易爾!”
他們這些人甭管本事怎麼樣,大話都是會說的,就如同後世的鍵盤俠一樣,指點江山不在話下。因此,孫良這會兒慷慨激昂地說道:“大王乃是當今漢天子嫡長子,此乃毫無疑義之事,天子為代王之時,王後並無過錯,即便死後,也並未被剝奪代王王後的身份。大王以此身份,赴外藩為王,本就是委屈了大王,如今大王已經是遼王之尊,雖說期間也有些不忍多言之事,隻是木已成舟,若長安不承認,難不成大王就要束手就擒不成?”
孫良這話說得漂亮,但是一邊一個叫方直的就站出來說道:“大王,某以為萬事未慮勝當先思敗,諸呂之事過去也就是年許,當日眾人能說少帝兄弟非惠帝子,如今難道不能說大王非皇子,乃是冒名頂替嗎?總不能叫大王親自前往長安證明自己的身份,到時候,就如了某些人的意!某此言有所冒犯,還望大王恕罪!”
孫良聽了,頓時反駁道:“你這是危言聳聽,大王據守遼東,麾下隨時能集結十萬大軍,若是大王陳兵邊境,匈奴人雖為蠻夷,卻並非蠢人,到時候匈奴人趁機入寇,大漢便是兩麵受敵,朝中諸位均是一時人傑,難道連這個也看不清?何況,我等之所以前來,不就是要為大王分憂的嗎?”孫良年紀不小了,這次來的縱橫門徒又比較多,要是錯過了這次,還不知道以後還又沒有其他機會,因此,這會兒他恨不得跳腳大罵,要不是這會兒在劉昌麵前,他能抄起東西直接跟方直大打出手。
方直倒是年輕一些,但是他本來資曆就淺,同樣滿腦子都是建功立業,這會兒哪裡還肯讓步,頓時與孫良針鋒相對起來。
眼看著這幾個人就這麼卷起來了,劉昌卻是好整以暇,他是做好了長安那邊翻臉的準備的,雖說他做不出勾結匈奴的事情,但是,他手裡掌握著先進的生產力,到時候無所不用其極,先搶奪人口,同時鼓勵生育,不能對內擴張,難道還不能往外走不成,所謂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後,自己有足夠的信心全方位碾壓大漢,既然如此,長安那邊的態度其實也沒那麼重要,頂多也就是前麵幾年艱難一些罷了。
方直和孫良幾乎就要動起手來的時候,就發現上麵劉昌近似於看猴戲一樣的眼神,頓時心中一凜,他們初來乍到,而且還一策未獻,就在君前失儀,這可不是什麼好事。雖說在大漢,因為劉邦當初開了個壞頭,以至於朝堂上互毆變成了常事,但是未必每個皇帝都喜歡這樣,據說呂後當朝的時候,就特彆討厭這種事情,如今頭上這位也有呂氏的血脈,隻怕見不得這事,頓時兩人都老實起來,低頭認錯:“某等失儀,請大王恕罪!”
劉昌搖了搖頭,說道:“無需如今,諸君也是為寡人謀劃,寡人哪有不領情的道理!”
劉昌含笑說道:“諸君之所以憂心,無非就是覺得寡人如今是小國寡民,與大漢而言,乃是天壤之彆,所以寡人前程,都在大漢的一念之間,寡人不才,也知道諸君想要施展才能,也得看力量的對比,因而,諸君也該看看寡人的倚仗才是!”
劉昌這般言語,在場諸人都是精神一震,沒錯,對於縱橫家來說,一個強大的國家能讓他們如虎添翼,他們完全可以信口胡說,不用擔心對方一個不爽,就將他們丟到一口大鍋裡麵煮成肉湯。就比如說那位酈食其,酈食其說是儒生,結果在劉邦手下,很多時候乾的就是縱橫家的活計,結果難免手藝不精,沒能嚇得住齊王田廣,又攤上一個壓根不會在意他生死的韓信,倒黴催地被田廣給烹了。
這些人也就是初來乍到,劉昌便也沒有讓他們見識什麼重步兵,而是直接讓他們見識了一下穿著紙甲的二線部隊,還有已經開始大規模列裝的投石機,來了次軍事演習,當鋪天蓋地的石球發出去的時候,這些人倒是沒有被嚇住,反而眉飛色舞起來。如今的文人,即便是如今就已經有些陳腐的魯儒,也是不忌憚什麼戰爭與武器的,畢竟,從儒家誕生以來,真正和平的歲月其實很短,儒家六藝之中,射術是非常重要的一項,所以,在場之人一點也不覺得用這樣的投石機有什麼殘忍的,反而覺得,借著這樣的投石機,起碼在野戰之中,漢軍是占不了便宜的。
有了這樣的認識,這些人一個個都信心十足起來,回頭隻需要在邊境稍微炫耀一下武力,那麼這次的事情也就穩了!
劉昌想要遣使前往長安,而長安那邊,典客派出來的使團也已經到了,拿著國書,卻是不知所措起來。:,,.